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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容我們再來看一段連坺自己有關本書各篇的共同主題的自述:

  「花就是人的生命。我這個年輕小子,這麼說是太肉麻了些,可是花,它的生命是背負著凋謝的宿命的。這種生命的哀愁,是在長久的歷史當中,一直支撐日本人過來的思想。

  只因背負著凋謝的宿命,因而美便聯繫在哀愁上——如果說,這就是花的思想,那麼人的生命的哀愁與真正的美,不在死,而是在聯繫在死上面的生命本身。這麼說,也未免傷感了些,然而,每個人豈不都是在軀體的某一個小角落裡,讓一朵至死都不能令其凋謝的花綻開著,並藉此活著的嗎?」

  據此,我們似乎可以說,連城的「葬花系列」雖然以花為主題,然而他並不是拿花來做為作品中的道具,而是把花當做作品中人物的悲劇宿命的象徵,建構了一種美與哀愁的滅亡美學。因而那朵朵花雖有本質上的美,卻被描寫得充滿暗影與妖媚,可以說美得令人驚心動魄,浪漫得使人禁不住地陶醉於他的作品世界裡。

  因此,我們似可說,連城的這一系列作品。儘管靠時代背景來裝扮成古老的外表,實則就推理小說而言,恐怕也是十分新穎的,而他將推理小說提升到文學境界,更屬可觀。尤其當我們連想到「紅樓夢」里的「黛玉葬花」時,更可以看出日本人與我們對花的宿命觀的不同相貌,該是十分饒有趣味的一件事。

  連城三紀彥本名加藤甚吾,名古屋人,生於一九四八年,早稻田大學政治經濟學部畢業,曾留學法園學習電影。一九七八年以處女作「變調二人羽織」獲幻影城新人獎,從此躍現日本推理小說界,八一年「菖蒲之舟」獲日本推理作家協會短篇獎,去歲並以短篇集「情書」一書榮獲日本大眾文學最高獎直木獎,躋身名家之林。

  一串白藤花

  一串白藤花

  序幕

  花街上,點著常夜燈。

  如今,連一點痕跡都沒有了,可是大正(註:日本年號,1911-1926)末年,在那個伸入瀨戶內海的小小港埠里,有一所即今是當時也使人覺得淒寂的風化區,名字就叫「常夜坡」。

  活了這麼一把年紀,到如今還常常會想起那整晚點著的白花花、冷清清的燈光;奇異的是每次想起,它總是那麼淒冷,了無生氣。

  就說是死的燈影吧,那燈光空茫茫的,恍如落在黝暗的水面上的光影,倏地畫了條尾巴就消失——是的,那裡住花街紅艷艷的色彩,和女郎們華麗而零亂的衣著的燈光,不知怎地,竟使我覺得與守喪的白燈籠陰慘慘的燈光,有那麼一點相像。

  時移勢易,流年似水,那兒打從寶永年間(註:1704-1711)就是往來於瀨戶內海的種種船隻停靠的港埠,曾經盛極一時;也是船夫、商賈以及過路旅客們尋找片刻慰藉的歡場、艷名四播的地方。然而,這樣的繁華地,只因鐵路通行到鎮上以後,一路衰落,女郎們的叫聲、三弦聲、醉客的歡笑,全被猛吹的海風和波濤聲壓下去了。或許也可以說是一種回光反照吧,就在發生了那樁事件的大正末年,活像燃起了生命最後的火花般,曾經有過一段期間恢復了短暫的繁華景象。

  也不曉得是怎麼個緣故,人們忽地又想起了常夜坡這個名稱,聚攏到坡上的燈光下,狂歡達旦,渾忘東方之既白。

  可還是個黑暗的年代哩!

  關東大地震、大杉事件(註:大杉榮,為無政府主義者,1923年遭少壯軍人甘粕等人暗殺)等接踵而來,時代即將崩潰的聲音,給這地方也帶來了迴響——人們就像要逃避這種陰暗般擁到那條街上,貪婪地求得一夜歡樂。

  在清冷而空茫茫的燈光下,夜夜洶湧著人慾之流,那樣子,簡直就像是為了埋葬被時代的黑暗染污的生命中的某些事物,而拚命禱告的守喪儀式。

  但是,那也不過是最後的一陣火焰而已。

  事件發生一年後,大正年代告終,猶如被一個時代的結束吞噬掉一般地,常夜坡的燈光熄了,不再有人提起它的名字——嗯,是是,我正是親眼看到花街上晨後一盞燈熄滅,也正是與事件有關的人之一。

  當時,我就在常夜坡后街的一幢陋屋,與阿縫同居在一起。

  阿縫那時候有三十七、八歲年紀吧。出生地是鄰縣的農村,在故鄉有明媒正娶的丈夫,可是嫁過去不久丈夫就病倒了,過著時好時壞的日子,為了賺一些醫藥費,她被迫來到常夜坡工作。

  那種年紀,當然不方便接客,在一家還算正經的旅店做著下女的活兒。她細皮白肉,又有微胖的柔軟,因此要她的男人著實不少,可是她倒堅貞不二,過著一清二白的日子。

  這樣的她,也不曉得怎麼個緣故,對我倒是心身兩方面都相許——是的,只因她是為了生病的老公,不惜置身花街打工的倔強女人,所以反倒跟像我這樣一個窩窩囊囊的沒用男人合得來的吧,我這邊年紀也大得與其找那些年輕,光懂得胡鬧的女郎,毋寧更希望有個正經的,卻也被花街的燈光洗濯過的一副沈潤的身子。

  老妻過世後不久,我就向阿縫試探了一下。不料她也正好因為老公病況惡化,醫藥費負擔更沉重,開始對前途有了一抹不安的當兒,沒第二句話就答應了。然後,是的是的,我們就像一對老夫妻那樣,在坡上一角,悄悄地過起了共同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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