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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沒有接話。

  “你永遠不可能理解的,是我們。不管你願不願意承認,願意不願意走到這一步,你眼中所謂的民眾都已經成為了一個虛擬的概念,兩個字,一句話,從來不是真實存在的對象。我在組織發展的過程中也猶豫過是否要預設你的立場——就像你說的,劃出敵我一定有利於鬥爭。可是我後來意識到你的立場對我們來說並不重要。你也比我想像的還要害怕。害怕我們。”

  “人們也害怕槍炮,更害怕死亡。以現在的社會情況來說,流血犧牲又能改變多少?聯邦可不是沒有經歷過內戰。以史為鑑,不要重蹈覆轍。”

  肖安感到憤怒,冷漠地注視著那個權力頂端的人。

  “如果不是這件事,你,和我,永遠都不可能坐在同一張桌子的兩端說話。”

  這是事實。

  他一瞬間顯出了老態。但即使如此,他也永遠不可能將肖安看作平等的人。這是一個無法被滿足的要求,除非他不是他。

  “人類社會,不可能消除權力。”

  肖安點了點頭:“那就製造權力。”

  “你還這麼年輕……為什麼要做這件事?”他問。

  “因為我繞不過。”肖安回答。

  全網直播之後的兩天,西京迎來了少見的大晴天。天前所未有的藍,樹葉在陽光下片片分明,一坨坨的白雲亮得晃眼。人們紛紛拍照,走到戶外。事實上,很少有人提起兩天前的那件事。一切塵埃落定,成了人們的默契。

  肖安是不可能死的。他也不能消失。尤其在這種關鍵時刻,他必須定期出現,說些無關痛癢的話,最終被繁忙的社會生活遺忘。把冬梅變成曇花一現,才能將整個事件的影響降到最低。肖安答應了,不為別的,只為保證餘江海活下去。

  歸根結底,他是個十七歲的孩子。

  但很多人並沒有這麼幸運。肖安即使知道也無能為力。他之後漫長的人生都要在密不透風的監視和控制下度過。他當然只能在規定的時間內與外界聯繫,每一次聯繫的所有信息都被審查。這也許就是他們認為的,殺死一朵花最好的辦法。

  就是讓它枯萎。

  肖安在西京監獄住了一個多月之後被轉移到了臨川的一個教育中心。他手腕內側的身份識別晶片被取出,換成了不間斷髮射信號的定位裝置。“肖安”這個人已經消失了。他們的組織雖然受到清查,但由於各方出力保護,加上執行人員內部已經產生了獨立意志,因此組織僅從數據上來看其實增加了人數。肖安在確認餘江海人身安全無礙之後重新回到大眾視野。可是人們之間早就有了默契,不論他之後再說什麼自相矛盾的鬼話,也很少有人會信了。

  西京贏來夏天的時候,肖安找出來一件餘江海曾經的短袖T恤當做居家服穿。餘江海留在衣服上的味道日漸減少,取而代之的是教育中心的沐浴露味。肖安的頭髮長長了,過了肩,他將頭髮向後束起,扎了個馬尾。

  人為悅己者容,這話倒是沒有說錯。進教育中心之前,肖安從來沒有發現自己其實每天都有刻意整理自己的容貌,修剪髮型,搭配衣服,就好像他和餘江海的個人意志之間一直有一場隱形的競賽,他想要把餘江海從餘江海的手裡贏過來。

  肖安瘦了一些,眉眼間更加成熟。冬梅從不曾凋謝,只是沉睡。他待遇還算不錯,住了一個獨立的小院。他所住的小院裡甚至連尖銳物品都沒有——他是沒有死亡的權利的。

  這就回到了那個問題,生存或是毀滅。肖安如果想要生存,就必須死亡。可他不能死,因此只能毀滅。真的走到這一刻的時候,他發現自己絲毫不畏懼個人犧牲。因為他並沒有什麼特殊之處。如果人們能活下去,他就自然也能活下去。

  那天,肖安正在吃午飯的時候,院子裡來了一個人。

  天已經很熱了。可肖安還是想在露天的地方呆著。他把小餐桌挪到外院,飯還沒吃完就已經汗流浹背。那件海哥的T恤濕到了一半,他抖著T恤的前襟,扇些風。他的頭髮束得不緊,這會兒掉了一縷下來。

  他放下筷子,左手將頭髮別到耳後,右手端起旁邊的水杯喝了口水。

  那縷頭髮貼著脖子並不舒服,他準備吃完之後重新把辮子扎一下。

  但這件事,被另一隻手代勞了。肖安的身體僵在原地,努力分辨這是幻像還是真實。即使是最甜美的夢境,他也不會妄想這種好事。生活就是這樣,生活並不仁慈。

  “你瘦了。”餘江海站在他背後說。

  下一秒,肖安扭過身抱住餘江海哭了起來。

  他把鼻涕眼淚全部蹭到餘江海的衣服上。瘦的人當然不止他一個,他的額頭能夠清晰感覺到餘江海的肋骨。他哭到一半,突然覺得自己很不好看。他向來不適合扎辮子的。頭髮束到後邊之後暴露出來他的全部臉型,顯得他的臉不夠靈動。

  “你什麼時候走?”他哭完之後抬頭問。

  餘江海張了張嘴,最後不清不楚地說了一句:“不走了吧。”

  肖安的心沉了下去,馬上就要發火。可他看著餘江海的眼神,意識到這對雙方來說都是一種成全。如今他遠遠贏過了餘江海的個人意志,也仍舊不可能動搖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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