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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立即明白了程遠帆的意思,臉慢慢漲紅,說不清楚是憤怒多一點還是羞恥多一點。
他一直弄不清程遠帆要的到底是個兒子還是一個能替他掙面子的兒子——也許對程遠帆來說這兩者根本就沒區別。
自從程馳進了初中表現出讀書的“天賦”,他就一改之前不聞不問的態度,變得對他上心起來。
程遠帆繼續“言傳身教”:“爸怎麼跟你說的?為什麼要出人頭地?如果你爸是個民工或者普通職員,你們校長會理我嗎……”
程馳把手機拿遠。
程遠帆還在苦口婆心地教授他的那套學問,錢是好的,錢可以換取特權,有錢就可以堂而皇之地讓學校為他改變規則,並且可以做得天衣無fèng,不讓人察覺出貓膩。
“怎麼不說話?”程遠帆得不到回應,提高了音量,“你不用有什麼心理負擔,A班擴大又不礙著誰,有19個同學搭你的福,不是很好嗎?”
A班擴大確實沒有傷害誰的利益,還惠及了幾個同學。
程馳說不出什麼反駁的話,他只是覺得膩味又無力。程遠帆是個天生的生意人,他沉得住氣,等得起機會,和他鬥智鬥勇很累,屈服要容易得多。
但是有一就有二。
程馳知道他一旦退了第一步,程遠帆就會步步為營地蠶食他的自由,從擇校、擇業到擇偶——一旦被錢教化和馴服,習慣了什麼都輕而易舉、唾手可得的生活,他將失去選擇的權利。
程馳抬起頭,透過教室明淨的玻璃窗,正好對上蘇淼的目光,她笑得那麼開心,臉上沒有一絲陰霾。程馳暗暗嘆了口氣,把到了嘴邊的話咽了下去。
“我知道了。”他對程遠帆道。
程遠帆看了看手錶,馬上到開會的時間:“你身邊還有張銀行卡吧?卡號簡訊發過來,我叫助理把這兩個月的生活費打過來。”
他對程馳今天的態度還算滿意,想好了多打五千作為獎勵。
“不用了,我有錢。早自習開始了,我掛了。”程馳說完沒有給程遠帆機會,掐斷了電話。
一回到座位上,蘇淼就問他:“怎麼了?同桌?”
他們小學到初中一直同班,但是那時候都是老師排的座位,兩個人身高差得多,從來都沒當過同桌。
蘇淼覺得很新鮮,一個勁同桌長同桌短。
“淡豆漿喝起來沒勁,你那杯有沒有放糖啊,同桌?”
“借我塊橡皮,同桌。”
“你的課程表拿著,同桌。”
“同桌你作業借我對下。”
“喂,同桌……”
“嗯?”程馳不知是第幾次從競賽資料上抬起頭,“又有什麼事啊三水……”
“沒啥事,就叫叫你,”蘇淼不好意思地撥了撥馬尾巴,低下頭,一本正經地拿筆敲敲他的書,“看書看書,別開小差,同桌。”
“……”
早自習的鈴聲響起,班主任薛芳走進教室,把手裡的新班級名冊放在講台上。
這個班級有大半都是她原來帶的直升班學生。
直升班除了初中各科競賽獲獎的就是一中初中部免考升上來的,這樣選拔出的尖子班難免把一些優秀學生遺漏掉——徐冉就是最佳例子。
分班後的理A可以說是集合了這屆學生的精華——除了幾個胸無大志選文科的,那種自甘墮落的學生不提也罷。
“今天是大家進入新班級的第一天,我是你們的新班主任,姓薛,”薛芳用指節敲敲講台,“早自習停一停,大家先互相認識一下,我點到名站起來。”
“1號,徐冉。”
徐冉懶洋洋地站起來。
薛芳一直微微皺著的眉頭稍微鬆開了一些:“請坐吧。2號,謝沐文……”
蘇淼立即總結出規律,學號就是兩次考試的綜合名次。
“49號,蘇淼。”薛芳用手指甲在點名冊上劃了一道。
蘇淼站起來,薛芳瞟瞟她,眼睛裡閃過一絲驚訝,抿了抿嘴,法令紋比平常更深了:“坐下吧。”
把60個學生全點過,薛芳說了幾句鼓勵鞭策的套話,然後拿起名冊道:“好了,大家繼續早自習,今天下午放學不要馬上走,我們把班委選掉。程馳,你跟我出來一下。”
蘇淼同情地看了程馳一眼,比了個口型:“好運,同桌。”
薛芳心情複雜地看了他一眼:“我一直想找你聊一聊,你的兩次大考成績下降得很厲害,是什麼原因?”
程馳早就想好了說辭:“對不起薛老師,暑假裡偷懶了,沒好好複習。”
平心而論,薛芳還是很器重這個學生的——她教的是數學,對數學好的學生有種天然的好感,不過上次他差點把她嗆出心臟病她也還記憶猶新。
薛芳又看了他一眼,語重心長道:“找到原因就好,已經高二了,不能再鬆懈了,你爸爸對你的期望很高。”
程馳一臉孺子可教的樣子:“我知道了,薛老師。”
薛芳頓了頓又道:“對了,還有競賽的事,暑假集訓你已經錯過了,現在開始要抓緊,每個禮拜五下午訓練,我已經把你名字報上去了。”
程馳遲疑了一下,參加競賽培訓意味著他要退出攝影社了,不過一想到周恬恬和社長,覺得也不算什麼損失:“行,謝謝您,薛老師。”
“還有……你是好學生,有些話應該也不用我多說了,不該有的心思……”薛芳抿了抿嘴,虛飄飄地往教室里某個地方瞟了一眼,“耽誤學習的事情不要做。”
第三十四章
上了一個禮拜的課, 蘇淼總算領教了理A班的厲害。
高二一學年要把高三內容一起學完, 本來課業就比上一學年繁重了許多,A班還要加上考綱以外的擴展內容。一些知識點直升班在高一就已經教過,任課老師便默認學生已經會了, 只能用課外時間來彌補。
課程難度大增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周圍的同學乃至於整個班級的氣氛也和原來的班級大相逕庭。
進了理A班, 蘇淼才深切地感受到, 人和人之間的智商、天分、理解力、元學習能力真的存在差距。
她絕對算不上笨, 但是遇上難度大些的內容還是要下一番功夫去消化和理解,而很多同學聽一遍就安全領悟,讓她冥思苦想的題目, 人家卻是在好幾種解法中找最優策略。
程馳也是。
初中時功課簡單,她以為他們之間的差距只有一點點——反應比她快一點,腦子比她聰明一點。
現在並肩坐在一個課堂上,她才知道這一點點到底有多大。
可怕的是理A中像程馳這樣的人不在少數,或者是單科特別拔尖, 比如金絲猴;或者是各科都很平均的優秀, 比如徐冉和謝沐文。
蘇淼像一葉扁舟擠在一堆萬噸輪中間,每天智商都要被來回碾壓百八十遍, 躺在床上懷疑人生。
不僅如此,同學之間的關係也變得有些微妙。
蘇淼神經不算敏感, 慢慢地也咂摸出來了,借個筆記問個分數這樣稀鬆平常的事有時候也會犯忌諱,許多人都捂著自家的筆記, 獨門武林秘籍似的。
連原先和她一個班的同學也互相提防著,甚至有過之而無不及——非直升班學生排名大多靠後,本來就處在劣勢,尤其是吊車尾那幾個,簡直有些你死我亡的架勢。
蘇淼不太喜歡新班級的氛圍,好在有程馳這個同桌。
可是程馳也開始忙碌起來,除了應付正常的功課,他還要帶著搞競賽。
高一他基本上沒怎麼下功夫,起步已經比謝沐文他們晚了,得花更多時間精力去彌補。
蘇淼最清楚他整個高一學年時間都花在了哪裡。
星期五設團活動,他們照例約在車棚碰面。
“今天補化學?”程馳像往常一樣問道。
蘇淼躊躇著該怎麼開口,拉了拉肩上的書包帶子:“程馳……我們補課還是停了吧。”
程馳定定地看了她一會兒,挑了挑眉:“三水同學,一日為師,終身為父,翻臉不認人是不行的。”
蘇淼白了他一眼:“說正經的,我打算讓我媽給我報個周末補習班,平常自己抓緊點,你還是好好準備競賽吧,爭取進個省隊,上大學也有加成,要是你進了清華北大……”
她沒往下說,程馳明白她的意思,能去清華北大,在望子成龍的程遠帆面前也能交代了。
“給你講幾道題又不耽誤什麼,正好複習一遍。”程馳一邊說一邊示意她把書包遞給自己,接過來掛在自行車龍頭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