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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而,大門一打開她就呆住了,怎麼也沒想到在即將消逝的夕陽下,竟然有個男人倚在巷子對面牆上,像個孤獨的、疲乏的幽靈,深沉而詭異的目光透過鏡片直勾勾的盯在她臉上。

  「老師,你……你怎會……怎會在這裡?」她吃驚的話都結巴起來了。

  他不是住院去了嗎?

  而且,天哪,他看上去真的很糟糕,那樣蒼白,那樣憔悴,他原本就瘦,現在連雙頰都凹進去了。

  她急忙跑過去站在他面前,仰起臉兒擔憂的打量他。

  「老師,你不是應該住院去了嗎?你看起來真的不太好耶!」

  宋語白沒有回答她,只是俯眸定定的望住她。

  「老師,你是不是有什麼事要找我?」不然怎會站在她家門口?「如果是的話,趕快說,說完趕快回去休息……不,你應該去住院,你看起來就像是需要住院好長一段時間的樣子!」

  宋語白依然默不吭聲。

  嫣然更是疑惑,不明白宋語白為何會突然跑到她家來,又表現得如此怪異。

  如果她經驗豐富一點,應該可以看出來,即使是此時此刻,即使人都已經來到這裡了,他依然在掙扎,而且掙扎得有多麼痛苦,但是她根本沒有任何經驗,所以看不出來,只看得出他彷佛很痛苦,以為他是胃痛發作。

  「老師,是不是胃又痛了?」她急問。「真是,你也拜託一不好不好?身體有病是不能忍的,你是不是想再動一次手術啊?」

  宋語白還是沒有開口,但是,他終於放棄掙扎了。

  低低嘆了口氣,他徐徐傾身俯下蒼白的唇,深深烙印在她柔軟的唇瓣上。嫣然頓時驚愕得完全不知道該如何反應,腦袋裡除了麵糊還是麵糊--牛肉麵被泡爛的那種。

  然後,在她尚未反應過來之前,他已直起身來,依舊什麼也沒說,驀然轉身離開。

  嫣然不禁呆了一呆--哪有人這樣,吻了就跑,他以為她是哈-Kitty嗎?

  莫名其妙被吃去豆腐的人正想追上去抗議,順便問問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忽又見他停下來一手扶住牆壁,一手按住胃部低低呻吟。

  「老師!」驚呼著,她慌忙跑過去扶住他。「胃又痛了嗎?我送你去醫院!」

  「不,」宋語白終於出聲了,「我有藥。」他咬著牙說,腦門子上冷汗涔涔。

  「你有藥?那……那……」嫣然回頭看一下。「到我家去吃藥,我媽和巧然都到夜市去了,今天是周末,不過午夜一點她們是不會回來的。」

  宋語白遲疑一下,點頭。

  嫣然立刻扶著他回家,又直接扶進她房裡讓他躺下,再去倒水讓他吃藥,待他吃過藥後又軟聲要求他睡一下。

  「老師,你的臉色真的很難看,拜託你睡一下好嗎?」

  宋語白凝視她片刻,靜靜闔上眼,彷佛已無力反抗。

  嫣然悄悄鬆了一口氣,用輕得不能再輕的動作為他蓋上被子,然後把書桌前的椅子拉到床邊,坐下,思考。

  好了,她該來好好想想,現在究竟是什麼狀況?

  一睜開眼,宋語白就看到書桌前的嫣然--模模糊糊的,因為他是側睡的,然後,他注意到她異常專注的盯住計算機屏幕,專注得連他坐起來戴上眼鏡都不曾察覺,直至他出聲……

  「-在看什麼?」

  駭然嚇了一大跳,「天哪,嚇死人了!」嫣然猛然轉過身來直拍胸脯。「老師,別這樣嚇人嘛!」

  「抱歉。」宋語白歉然道,瞥一下手錶,「十點?這麼晚了,」他掀開被子要下床。「我該回去了。」

  又想落跑?

  「不行!」嫣然馬上擋在床前,氣勢洶洶的。「老師,先把話講清楚再說!」

  把話……講清楚?

  宋語白怔怔的注視她片刻,緩緩落下眼帘,嘆氣。「要我講什麼?」

  「為什麼要吻我?」非常直接又簡單的問題。

  「因為我想吻。」他也回答得很坦率、很簡潔。

  於是,一切都清楚了,嫣然不是笨蛋,一句回答已足夠讓她了解他究竟為何會變得如此憔悴。

  原因畢竟還是在她,卻是全然相反的理由。

  嫣然不由啼笑皆非。「老師,我現在才知道你有多麼迂腐!」

  宋語白瞟她一眼,不語,再嘆息。

  嫣然-起了眼。「老師後悔了?」

  宋語白搖搖頭。「一旦吻了-,我就不會後悔。」

  好,有志氣!

  「那你幹嘛嘆氣?」

  「-媽媽。」

  嗯,那的確是個相當討人厭的問題,雖然自那一回懇親會之後,媽媽就不再跑到學校去「胡鬧」,但在平日的言談里,依然不斷表現出她對宋語白毫無道理的深痛惡絕,想通過她那一關的確不容易。

  嫣然認真思索片刻。

  「等我考上大學之後再告訴她吧!」

  宋語白頷首,「也只有如此了。」雙腿放下地,再次打算下床,但嫣然依然擋在床邊,他抬眸詢問地看著她。

  「之前是老師吻我,現在也該輪到我吻老師才公平吧?」嫣然臉上沒有一絲兒表情,語氣也很平板,但眼露狡黠之色,眉尾還跳呀跳的,有點滑稽。「一旦吻了你,我就不會後悔!」

  她說得大剌剌,一點也不會不好意思,反倒是宋語白赧然地紅了臉,卻也忍不住笑出聲來。

  於是,嫣然毫不客氣的拿走他的眼鏡,坐上他的大腿,大大方方的圈住他的脖子,將他的腦袋拉下來迎上她溫暖的、甜蜜的紅唇。而她,可不像宋語白那樣含蓄內斂,蜻蜓點水就打混過去,她硬是狠狠的,熱辣辣的用法式深吻親了個夠。

  唇舌交纏,口-相濡,直到兩人都差點窒息在對方嘴裡,她才意猶未盡的結束這個吻。

  「酷!」她低聲讓嘆,很得意的為自己的表現打上三百分。

  宋語白赧然的咳了好幾下,並自她手裡拿回眼鏡戴上。

  「呃,我真的該回去了。」

  但嫣然仍舊不肯讓開,她-著眼上下左右端詳他好一會兒。

  「好,我跟老師一起回去。」

  「咦?」宋語白吃驚的瞠大了眼。「為什麼?」

  「為什麼?」她重複,似乎很驚訝他會這麼問,然後慢吞吞的起身,雙臂環胸斜睨著他。「老師會去住院?」

  宋語白眉宇輕顰,推了推眼鏡。「不需要。」

  嫣然用那種「我就知道」的眼神瞪他一眼,「所以我要跟老師回去,」她以毫無轉圜餘地的口氣宣布。「這兩天周宋老師必須好好休息,不然又要……」頓住。「啊,對了,我一直想問老師,老師到底動過什麼手術?」

  宋語白苦笑了一下。「一次是胃穿孔,另一次是因為大量出血不得不進行胃部分切除手術,所以我只當了三十五天的補充兵。」

  「乙等替代役體位?」嫣然驚訝地嘖了一下。「好遜!」

  宋語白也很訝異。「-怎麼知道?」

  大拇指往後一比,「我家後面有位仁兄正在為如何達成替代役體位而努力奮鬥,好辛苦,真是佩服他!」嫣然嘲諷地說,

  「我還想當兩年兵呢!」宋語白低喃。

  「為什麼?」嫣然好奇的問。

  宋語白靜默了會兒,再度泛起苦笑。

  「我是被丟棄在公園裡的棄嬰,被發現的時候已經只剩下一口氣了,後來我的身體就一直不太好,我想當兩年兵也許會讓我健康一點。」

  嫣然點點頭表示了解,話題再轉回去,繼續堅持,「總之,如果老師堅持不肯住院,那就必須確確實實休養幾天,所以我要跟老師一起回去,我可以幫老師打掃整理、洗衣服,也會做飯給老師吃,幫老師改段考的考卷、登記分數……」

  「不可以!」宋語白眉宇攬得更深。「我是老師,-是學生……」

  「你是我的男明友,我是你的女朋友!」嫣然大聲糾正他的「語誤」,再挑釁似的問:「有疑問嗎?」

  宋語白張著嘴呆了一會兒,嘆然闔上。

  「沒有。」

  「女朋友不可以到男朋友他家去嗎?」趁勝追擊。

  「……可以。」

  「男朋友生病了,女朋友不能去照顧他嗎?」咄咄逼人。

  「……能。」

  「既然如此,我為什麼不能跟老師一起回去?」直搗黃龍。

  宋語白一時啞然,見狀,嫣然不由莞爾。

  「你放心,我明白老師的顧慮,絕不會讓老師為難的,我只是想讓老師好好休息兩天,不然老師就乖乖聽教務主任的話,去住院。」

  宋語白垂眸考慮片刻。

  「好吧,不過-媽媽……」

  「這個簡單!」不待他說完,嫣然滿不在乎地拿便條紙來寫上兩行字。「這樣OK了!」

  宋語白好奇地看了一下,驚訝地瞪大眼。「就這樣?」

  好無聊,我到同學家去玩,如果玩得太累,晚上我就不回來睡了,如果有人要請我看電影,明天晚上我也不回來睡了!

  「又不是頭一次。」嫣然悠然道,拿著紙條走出房間,用圖釘把紙條釘在媽媽房門上,回頭笑看尾隨在她身後的宋語白。「媽媽說她也是過來人,青春期少女情緒不穩的經驗她豐富得很,所以當我和巧然覺得有需要的話,譬如心情不慡,沒來由的生氣之類的,可以自行想辦法發泄,但必須保證發泄完了之後要儘快回到正常生活上來。」

  「-媽媽真開明!」宋語白讚嘆道。

  就是對他不太開明。

  嫣然暗忖。「老師開車來的嗎?」

  「嗯。」

  「好,那待會兒我們先到頂好去買些菜。」

  嫣然轉身回房,手腳俐落的整理幾件換洗衣物,宋語白倚在門框上看著她。

  「-會煮菜?」

  特大號的衛生眼球咚咚丟過去兩顆。「少瞧不起人了好不好?我們也不是什麼有錢人,又是單親家庭,自己不動手要誰動手?記得老爸去世之後,我們學會的第一件事就是如何照顧自己,因為媽媽必須工作,沒有時間照顧我們。」

  「-爸爸是如何去世的?」

  「老爸是建築工程師,有一回去巡視工地進度,下車被倒塌下來的鷹架壓傷,昏迷四個多月後還是去世了。」她拉上背包拉煉,拎在手上,走向他。「那年我才八歲。」

  宋語白眼神深沉的凝住她,她的表情平靜,語氣淡然,彷佛那只是一件久遠得不值一提的陳年往事,但他明白,有些事是刻在心頭上永遠的傷,時間可以減輕那份痛,卻無法完全治癒。

  於是,悄悄地,他主動牽住她的柔荑。「走吧。」

  嫣然燦然一笑,反握緊他的手。「好。」

  兩人手牽手出門,走向巷子口他停車的地方。

  「老師,聽說你住的地方離學校很近,你也都是走路上下課,幹嘛要買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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