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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怪不得他的父親當時走的那麼隨意。

  稚童的眉眼還來不及生出母親的顏色,他的父親根本沒認出他是誰;直到那首曲子,才喚起這個男人對母親些許的記憶。

  但魏尋不恨父親,因為卞星燦總是對他說——

  「孩子,不要怨你的父親,雖說人生來本該平等,但這個世道到底還是分貴賤。是阿娘不好,給你不了你一個好出身,這不是你父親的錯。雖然我們現在擁有的不多,但若沒有你的父親,我們從來一無所有。」

  女人抱著她的孩子溫柔的說道,「連你都是你父親予我的恩賜。我們只能感恩。」

  雷霆雨露,俱是君恩。

  這是魏尋從卞星燦那裡學到的第二件事。也是卞星燦烙進他生命靈魂里的自卑。

  一無所有,只能感恩。

  如果說這前兩件事都是靠魏尋自己領悟來的,那這第三樣東西,卞星燦可算是手把手的教給了他。

  卞星燦出生青樓,雖然談不上知書,卻很是識禮。

  她八面玲瓏,面面俱到,左右逢迎間進退得體,極會察言觀色,既不委身諂媚又能討人歡喜。

  這是她一個青樓女子的本事。

  除了一身琴技和那把定情的古琴,她再沒什麼能留給兒子了。

  她溫柔如舊,摟著兒子緩緩地說,「你去了大宅子要會討你父親和他那些夫人、姨娘的歡喜,別人的施捨和恩賜你都須得銘記,別人不給的你便不能伸手去取。」

  她好像早就知道自己無法久伴幼子,把這些東西當做在大宅門裡求生的本領急急的都教給了魏尋。

  這也是魏尋後來甚至都不恨父親,卻永遠也不能原諒母親的原因。

  他不能原諒卞星燦那樣匆忙的把一切教給他,絲毫不準備為自己多留一時半刻。

  卞星燦生下魏尋時年紀本就不小了,難產又得不到夫君的垂憐,從出月子開始就一直是靠湯藥將養著。

  從魏尋記事起,就整日看著他母親一碗碗的湯藥按時下肚,人卻還是日漸清瘦,連那一雙星眸里的光華也一天天的黯淡下去。

  終於在一天午夜被噩夢驚醒時,魏尋跑去了卞星燦的房間,他從門縫裡看見他的母親正與紅燭一道垂淚。

  他嚇得不敢進門。

  原來卞星燦眸底的星光,都隨著淚淌盡了。

  之後他經常半夜偷偷跑去卞星燦的房間,也試過用笨拙的小手拭去卞星燦的眼淚。

  卞星燦溫柔地把兒子攬在懷裡,輕吟著童謠哄他入眠。

  這一切魏尋現在回頭看來都顯得那麼荒唐可笑。

  他天真的想要給母親以安慰,可卞星燦需要的從來都不是他。

  他對卞星燦的百般依賴,千般敬愛,絲毫也比不上那個從未出現過的男人。

  第21章 一無所有(二)

  後來魏庭安越來越少吩咐人送銀子來魏尋母子的小院。

  許是他忘了,又許是府中夫人姨娘們從中作梗;反正卞星燦已經失寵,就算只是有丫鬟小廝擅作主張想要中飽私囊,也是不難的。

  越來越拮据的日子裡,卞星燦終於遣退了僕婢。

  水蔥似的指甲被齊齊的剪了去,那雙彈琴的玉手在爐灶和搓板間磨得粗糲,再也不能「腕白膚紅玉筍芽,調琴抽線露尖斜」。

  也就是差不多那段時間,卞星燦的藥也慢慢停了下來。她只能靠著典當些之前留下的衣物首飾,甚至要幫左右鄰居縫補浣洗才能和兒子艱難度日。

  沒有湯藥吊著卞星燦的精神,她以肉眼可見的速度一天天地枯萎下去。

  而魏尋只能繼續看著母親白天忙活著不擅長的活計,吃的那麼少。

  到了晚上又夜夜枯坐,淚都流盡了。

  那樣單薄的身子就這樣生生地熬。

  他一次次哭著求母親把那把古琴當掉貼補家用,換了銀子去請個大夫回來。

  終於有一天,他印象里全天下最溫柔的女人忽而忿然作色。

  卞星燦的聲音虛弱又嚴厲,「若是有一天我看不見那把琴,那你在這個世界上便也不再擁有母親。」

  終於,終於。一切都塵埃落定。

  卞星燦的一片痴情留不住魏庭安,魏尋的孺慕之思也喚不回卞星燦。

  後來魏尋越發覺得母親給他的所有愛和溫情都不過是一場騙局,為的就是這一刻的背叛與拋棄。

  從未有過什麼真正的舐犢情深。

  卞星燦對他好,只因為他身上流著魏庭安的血。卞星燦為他起名一個「尋」字,是日日復夜夜、歲歲復年年都盼著能尋回她的夫君。

  他恨母親,怨母親;沒辦法原諒這個女人絲毫不願意為了他愛惜自身,在他身邊多留片刻。

  可星燦的眸子終於還是闔緊了,裡面那一汪好似能孕育出漫天繁星的燦爛隨著她短暫又卑微的人生一同落幕。

  魏尋就跪在床邊,他握著母親的手,拭著母親的淚;感覺著母親的溫度一點點溜走。

  他握緊小手,卻什麼也抓不住。

  他無數次在夢裡、在眼前又看見卞星燦離開時的臉,心中恨絕。

  因為那張臉上分明沒有不舍,好似解脫。

  其實從確定自己失去魏庭安的那一刻起,卞星燦就死了。

  她應該也是愛著兒子的,至少魏尋是那樣的像魏庭安。

  但她需要的從來不是一個像魏庭安的人,她需要的是她畢生痴戀的夫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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