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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決心已下,他必須找到他。模特公司想必有保安把門,他只能來到范先生的居住地蹲守——在檸檬小姐的宣傳下,潛規則小區天下知聞。他耐著性子等他回來,雖然之前不曾見過面,但他知道他的模樣——為了復仇大計,花點本錢買本有他照片的娛樂雜誌,也是必要投資。他眼睜睜看著他回家,送他走一段路。那種蟄伏待機的痛苦和煎熬,近距離盯視著朝思暮想、刻骨銘心的仇人那醜陋的背影,他在積攢動力,把自己逼上絕境。他知道必須制裁他,一定要對他做點什麼,只是暫時,他還不確定能做什麼。各種想法在腦中激突,渾身是勁卻不知道怎麼使,他就像一顆引信受潮的炸彈,明明一肚子火藥,卻點呀點呀點不著,但只要持續加溫,總有轟然爆響的一天。他在等待乾燥的完成,在這之前,他只能繼續跟著他。

  “而范先生,並不知道自己已經一腳踩進了鬼門關。因名利而生的超乎正常限度的自信,那種通吃八方、飄飄忽忽的輕蔑,讓他在最初本能的擔憂過後,將蘋果家屬提出的天文數字的賠償,當成一個天大的笑話。他不相信以自己手眼通天的勁頭兒還能落得報應,但法院公正的判決給了他一記響亮的耳光。之後自然是失落、萎靡、逃避現實,自甘墮落以醉生夢死。雖然前後原因發生如此巨變,但在表現上毫無差異,他持之以恆著荒淫放蕩的生活方式。這真是一個混濁的人,一個卑俗的人,一個完全沉浸於低級趣味的人。他從未注意身後跟著什麼,而這個什麼已經徹底熟悉了他的生活環境和作息規律——也許他驀然回首時,曾與那人打過照面,但他不會在意,因為那只是哪家請來的裝修工。

  “隨著時間的推移,背後靈攢夠了行動力。攝像機的那個特寫鏡頭非常珍貴,不但提供了一個手套的線索,更主要的是,記錄下了那洶湧澎湃的殺意量變到質變、最終爆發的一刻。一般,一個人從良民變成罪犯的那一個點、那一條線,我們往往只能最後聽他口述,而這一次,我們很幸運,能夠親眼看到。他走過來了,胸中激盪著一種生發的動感,迷霧中有什麼即將成型,一個厚繭正在裂縫馬上就要破殼,他的心靈受到召喚,只差幾步,就要跨過那道坎兒了,一步、兩步、三步……他停住了,腦中衝突多日的構思在剎那間萬流歸宗,對,想到了,應該這麼幹!他轉過身,細細地端詳樓頂,他日後訓練的場地。也許是這些天跟蹤所見的景象令他產生了靈感,某日偶然瞥見一家窗台的盆栽而定下的計劃。他很容易想到這種方法,因為他這行的人,聽說最多的恐怕就是某個工友被沒貼牢的牆磚掉下來砸到頭——一起高空墜落物的意外事件。

  “他的精神飛升起來,每個細胞都在膨脹,既興奮又恐懼,在深重而紊亂的呼吸中,迎接最終改變的到來。如果這時有人從背後拍下他的肩膀,他的行動又會延遲一個月,但他沒有遭到這種打斷。於是,他以一種龜速的動作,慢慢地將手提出口袋。這裡面有著深刻的寓意。在我們的文化中,管去辦、去做、去實行一件事情,叫‘出手’。是的,人類大部分的執行力都在手上,很多事情要靠手來完成。古有‘垂衣而治’之說——手被遮擋、被包裹,就代表什麼都不做;而現在我們玩滾輪、玩滑板,肯定第一時間放棄耍帥,把手掏出口袋。因為我們並非專業人士,有強烈的栽跟頭的預感,讓手擺脫束縛得到自由,是備戰突發事件的主動姿態。你看,我們的無某人把手拿出來,他‘出手’了!如果之後你沒有被白手套引走注意力,你一定會發現,他後面有一個握拳的動作——有,理所當然地有,非有不可。那是堅定、攻擊性和採取行動的表示。

  “第二天,他停止跟蹤,開始了練習。練習的過程堪稱順利:雖然同樣是需要希望工程的生長環境,但他因是男孩而有幸享受到了初級物理教育,知識掌握不成問題;而他的工作讓他經常登梯爬高,且有豐富的和地面上的同事扔上扔下、傳遞東西的經驗。這是不太一樣,但就像一個彈鋼琴的人學習電腦打字也會很快上手,一種觸類旁通的天分。

  “一切準備妥當,周六,他採取行動了。布置好了紙箱,登上樓頂等待。范先生回來時,就是他的死期。那時剛剛中午,可他一氣兒等過了下午,天都漸漸黑下來了,還是沒有等來。他的計劃是根據范先生之前的作息制定的,他沒想到,在停止跟蹤後,此人吃一塹長一智,不再破罐破摔,開始積極應對檸檬案,導致了晚歸。長達數個小時的持久等待,會讓他產生一種‘今天不適合動手’的宿命感,但紙箱能留到明天嗎?重新安排會不會遇到其他突發事件?如果他繼續晚歸怎麼辦?按無某的思路,這儼然又是‘最後的’機會。正在他焦躁時,范先生跟看車的吵完了架,回來了。縱然是俯視,縱然光線不利,他仍是認出來了。怎麼辦?怎麼辦?眼看著他慢慢走向那個定點、那地獄的門口,自己想像過無數次、在快意恩仇的夢中出現過無數次的情景近在眼前——沒辦法,不管了!他後牙一咬,出手如電——成了!”

  “呼”,A探長長出一口氣,臉上透出掩飾不住的激動。

  “他蹲在圍欄上,呆呆地望著樓下一聲尖叫後逐漸聚攏的人流,茫然、喜悅、驚訝、害怕、失落……各種複雜的情緒在他心底徘徊。他完全愣住了,缺乏犯罪經驗讓他沒有強迫自己壓抑情緒、迅速逃離現場,他也沒意識到這樣可能被人發現——畢竟,他在樓上一下午都沒人看見,不是嗎?最根本的原因,他不認為自己需要落荒而逃,那是罪人才做的事,而他不是罪人。我相信他對范先生之死沒有任何愧疚感——他是如此怕人責備,不願給人添任何麻煩,之前他把練習對象分類處理,其根源也是覺得謀殺那麼多無辜人家的盆栽,很不好,過意不去,能不毀的就減少損失吧。在他心目中,對隕落得很受傷的兇器植物的同情,都勝於那鮮血淋漓的屍體。按照一般規律,事前越是瞻前顧後的人,事後倒越舉手無悔。尤其對他,做了而且做成了一件無怨無悔的事情,是個可貴的經歷。也許不久之後,被捕的恐懼會襲來,但在那一刻,他是義無返顧的。他堅信自己做了一件正確的事情——其實,我也這樣堅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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