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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待我二人吹了燈,並排躺在榻上,我輕聲與玲問道:“娘子,依南宮姑娘所言:南宮姑娘將寺中見聞流傳,是為尋得一人傾訴衷腸,自往日罪孽之中解脫。如今蒲先生已尋得南宮姑娘,二人又相談甚歡,當已盡解心結。蒲先生卻何故鬱悶至此?”

  玲微嘆口氣,答道:“南宮姑娘之意,本是與前來之人成親。相公豈不見南宮姑娘迎出門時之妝容?分明乃是新娘扮相。”

  我應聲道:“但南宮姑娘言稱……”

  “相公,南宮姑娘只是故作堅強,又不願為難蒲先生,方才如此說來而已。相公且想,南宮姑娘曾言稱識破真相之人或追其罪責,或心生憐惜。若其人真有問罪之圖,憑寧采臣身份,定將興師動眾,率領官兵前來府上捉拿。若非如此,其人當只身前往,與南宮姑娘將身世對質分明,並娶南宮姑娘成親才是。卻不想蒲先生只是因……”

  話音未落,我不禁疑惑道:“南宮姑娘冰雪聰明,卻何故對成親一事如此執著?”

  玲不禁苦笑兩聲,答道:“相公,豈不聞‘只羨鴛鴦不羨仙’之辭?何況聶小倩與寧采臣二人親昵無間,終日卿卿我我,南宮姑娘獨在一旁怎遭得住?”

  一聽此言,我登時掩面道:“原來如此!難怪南宮姑娘如此鬱悶,蒲先生亦如此自責。”言罷我又一想,哀嘆道,“眼下北郊荒寺蓬蒿已除,而寺廟又將修繕一新,今後若再有某人願追溯此間傳聞尋至南宮姑娘,怕是更生困難。”

  玲長嘆一聲,道:“正是為此,蒲先生方才如此自責。”話畢,我二人便不再言語,執手睡去。

  後記

  敲響家門,見香雲的笑顏頃刻出現在面前,我與她輕輕一笑,遂踏入家門,在席上躺下。

  只見香雲小步而來,笑道:“相公所往何處,怎累成此副模樣?”

  我卻自顧自道:“終究因我駑鈍,方才如此麼?”

  話音剛落,香雲吃了一驚,忙上前道:“相公怎了?”忽又驚道,“此行不見嚴賢弟與妹妹歸來,難道?”

  我一聲苦笑,道:“我勸飛與弟妹改道,往蘇州拜會高堂去了,娘子無須憂慮。”

  香雲長舒口氣,遂在我身旁坐落。見我滿面頹然之色,香雲忽狡黠一笑:“原來如此!看此番模樣,定是相公闖了禍罷?”

  我聞言登時幾聲乾咳,叫苦道:“果真瞞不過娘子。”

  “既如此,敢問相公禍害了何人?”

  “一青樓女子。”

  香雲一愣,卻笑道:“我懂了!莫不是相公此行所拜訪之鬼妻本乃先朝皇族之後,卻因國破家亡,被賣入青樓飄零。其後此女雖脫出鴇頭魔爪,卻淪得浪跡天涯,雖為人身,卻早失了生氣,故此自假鬼怪相稱,苦候知心之人前來拯救。”

  “怎可能!”我登時大驚失色,叫道,“香雲自何處曉得……”

  不料香雲反倒一愣,低聲道:“方才只是胡言亂語,莫非當真如此麼?!”

  我長嘆一聲,遂拆開行囊,取過緊緊裹住的一支髮簪示以香雲相看。隨即,我將浙江之行,從頭至尾事無巨細統統與香雲道了個分明。

  香雲聽罷,感傷道:“南宮姑娘實在可憐!相公當真闖禍不小。”

  我羞愧不已,道:“是我未得識破南宮姑娘之意,貿然走訪,不只害南宮姑娘空歡喜一場,更將荒寺禍害一番。想如今南宮姑娘如今亦重歸馨夢閣,恐怕日後再難有人尋至南宮姑娘相守終生罷。”

  香雲接過髮簪,許久茫然相視,嘆道:“南宮姑娘堅忍自愛,實不應落得此番下場。”話畢將髮簪交還與我,“南宮姑娘彼時為成全妹妹獨闖金華,四下奔走煽動謠言,又親手毀屍,沾得滿手血腥,如此之舉,竟落得寧采臣與聶小倩二人只顧卿卿我我而遭冷落。若是妾身遭遇此事,怕是定將二人殺害報復。”見我接過髮簪,香雲又開口道,“相公,可知此髮簪之意麼?”

  我一愣,道:“當是作為紀念罷?”

  “相公怎仍如此愚鈍?”只見香雲頗為氣惱道,“方才聽相公言至南宮姑娘解下髮簪一事,妾本大加駭然,以為南宮姑娘或因相公相拒萬念俱灰,欲拔簪自殺。”

  我聽此言登時恍然大悟:“原來南宮姑娘以此相贈,是為表明堅強度日之決意麼?”

  只見香雲含淚稱是,道:“不止於此,亦是表明絕不因相公拒絕而尋死,請相公無須自責,亦無須憂心之意。”

  我聞此言登時悔恨不迭,捶胸頓足。而香雲將我拉住,勸道:“相公,若有悔恨之意,還請務必將鬼妻傳說錄入書中,將南宮姑娘曠世之舉與世人傳看。”

  我含淚稱是,遂振作精神,起身直奔書齋,取過筆墨紙硯奮筆疾書,將鬼妻之談一一記下:

  寧采臣,浙人。性慷爽,廉隅自重。每對人言:“生平無二色。”適赴金華,至北郭,解裝蘭若。寺中殿塔壯麗;然蓬蒿沒人,似絕行蹤。東西僧舍,雙扉虛掩;唯南一小舍,扃鍵如新。又顧殿東隅,修竹拱把;階下有巨池,野藕已花。意甚樂其幽杳。會學使案臨,城舍價昂,思便留止,遂散步以待僧歸。日暮,有士人來,啟南扉。寧趨為禮,且告以意。士人曰:“此間無房主,仆亦僑居。能甘荒落,旦晚惠教,幸甚。”寧喜,藉藁代床,支板做幾,為久客計。是夜,月明高潔,清光似水,二人促膝殿廊,各展姓字。士人自言:“燕姓,字赤霞。”寧疑為赴試諸生,而聽其音聲,殊不類浙。詰之,自言:“秦人。”語甚朴誠。既而相對詞竭,遂拱別歸寢。

  寧以新居,久不成寐。聞舍北喁喁,如有家口。起伏北壁石窗下,微窺之。見短牆外一小院落,有婦可四十餘;又一媼衣緋,插蓬沓,鮐背龍鍾,偶語月下。婦曰:“小倩何久不來?”媼曰:“殆好至矣。”婦曰:“將無向姥姥有怨言否?”曰:“不聞,但意似蹙蹙。”婦曰:“婢子不宜好相識。”言未已,有一十七八女子來,仿佛艷絕。媼笑曰:“背地不言人,我兩個正談道,小妖婢悄來無跡響。幸不訾著短處。”又曰,“小娘子端好是畫中人,遮莫老身是男子,也被攝魂去。”

  女曰:“姥姥不相譽,更阿誰道好?”婦人女子又不知何言。寧意其鄰人眷口,寢不復聽。又許時,始寂無聲。方將睡去,覺有人至寢所。急起審顧,則北院女子也。驚問之。女笑曰:“月夜不寐,願修燕好。”寧正容曰:“卿防物議,我畏人言;略一失足,廉恥道喪。”女云:“夜無知者。”寧又咄之。女逡巡若復有詞。寧叱:“速去!不然,當呼南捨生知。”女懼,乃退。至戶外復返,以黃金一錠置褥上。寧掇擲庭墀,曰:“非義之物,污吾囊橐!”女慚,出,拾金自言曰:“此漢當是鐵石。”

  詰旦,有蘭溪生攜一仆來候試,寓於東廂,至夜暴亡。足心有小孔,如錐刺者,細細有血出。俱莫知故。經宿,仆一死,症亦如之。向晚,燕生歸,寧質之,燕以為魅。寧素抗直,頗不在意。宵分,女子復至,謂寧曰:“妾閱人多矣,未有剛腸如君者。君誠聖賢,妾不敢欺。小倩,姓聶氏,十八夭殂,葬寺側,輒被妖物威脅,歷役賤務;顏向人,實非所樂。今寺中無可殺者,恐當以夜叉來。”寧駭求計。女曰:“與燕生同室可免。”問:“何不惑燕生?”曰:“彼奇人也,不敢近。”問:“迷人若何?”曰:“狎昵我者,隱以錐刺其足,彼即茫若迷,因攝血以供妖飲;又或以金,非金也,乃羅剎鬼骨,留之能截取人心肝:二者,凡以投時好耳。”寧感謝。問戒備之期,答以明宵。臨別泣曰:“妾墮玄海,求岸不得。郎君義氣干雲,必能拔生救苦。倘肯囊妾朽骨,歸葬安宅,不啻再造。”寧毅然諾之。因問葬處,曰:“但記取白楊之上,有烏巢者是也。”言已出門,紛然而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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