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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醫院沒有接收他,他坐在醫院的門口呻吟,整個夜晚都在呻吟。

  十一點鐘,我聽說他死了。

  我在深夜寫下這篇日記,以此代替早已乾涸的眼淚——也許他的病無法治療——但是無法治療,和不治療,是兩個概念。

  莫非,生命真的很輕很輕?莫非沒有足夠的錢,就不能交換到生存的權利?

  今夜必將無眠。

  某月某日:

  又是一個荒誕的故事。

  我們村裡的老王,是村供銷社的營業員。那天夜裡起火,他衝進供銷社搶救財物,“壯烈犧牲”——報紙上用的是這個詞。他被追封為烈士。

  我是他同村人,我親眼看見他的父母妻兒在他死後的悲痛模樣,而那個供銷社,裡面全部的財物加起來也不超過50元錢。

  他為了50元錢獻出了命,大家仿佛很讚賞他的行為,然而我很疑惑:難道一條人命只值50元?

  頭又疼了,最近常常頭疼。

  某月某日:

  我在世界上最愛的人,親手殺死了我。

  她殺死了我們的孩子,因為孩子的父親不能給她買漂亮衣服。

  當她冷漠地告訴我這件事時,我真的清楚地聽見一種清脆的破裂聲——來自我的胸腔——我的心碎了。

  我什麼也沒說,我已經被殺死了,死人是不會說話的。

  一切都沒有意義,生命只是個笑話,一件衣服,就可以毀滅一個生命。

  象水寒兮那樣高潔的女子,或許已經絕種了。(“水寒兮是誰?”冷心問。段雲朝他翻翻白眼:“自己去看《人物誌》里的《高山流水篇》。”)

  以前的英海天,再也不存在了。

  (蔣世超念得口乾舌燥,大致翻了翻,中間七八本都是一些見聞和感慨,只覺得英海天的思想越來越激憤。他跳過幾本不讀,揀了最新的一本來念。)

  2003年7月5日:

  他們又在議論那個死人。那人被車子撞了,求人送他去醫院,旁邊的人卻跟他要錢,他沒有帶錢,便活活地死了,死在人潮洶湧的鬧市。

  他們都很憤怒。

  憤怒是很可笑的,他們不知道,人的價值,從來都是可以用物體來衡量的,有時候甚至可以卑微到只值一袋鹽。我很早就想通這個問題了。

  從對等的角度來說,人潮洶湧的鬧市,其實不過是物體非常集中的地方。

  (“他的思想已經變了很多。”林丁小聲道。)

  2003年9月10日:

  難得難得,有個人為了救別人而身負重傷,我幾乎被感動了,幾乎要改變這麼多年來對世界的看法。

  然而——真可笑,那個人清醒後卻說,是有人將他推到前面去檔那一刀,他本來是想逃走的。

  我仰天長笑:這世界是荒謬的,所以發生了這麼多笑話。

  我真笨,居然以為還會有人肯為他人犧牲——現在已經不是當初的年代,古秋桐已經成為不可複製的傳說,再無來者。

  世界依照一種缺乏人性的規律運行著,在極度物質化中,形成了一種不可思議的邏輯——一切都被物化了。

  我不和物化的人交朋友,所以我沒有朋友——啊,不對,我還有這隻黑貓。

  2003年10月5日:

  我頓悟了。

  我一直想用文字來表達這麼多年觀察和思考的結果,到今天才發現一個簡單的道:所有的哲學都是從現實中產生,一切的結論都來自對現實的歸納總結。

  既然哲學來自於現實,那麼,證明一種哲學思維,是否也要用現實來進行?

  我還得仔細想想。

  2003年10月13日:

  這麼多年過去了,再見她,我依然動容。

  她一點也沒有變老。

  一點也沒有變老。

  落雁湖清澈如昔,我恍惚又看見當初的他們…….一切從那天開始。

  從那天開始,我結束了從前天真的目光,開始看透這世界的荒謬。

  這世界是沒有邏輯的,一切都不可理喻。

  也許要我為他們創造一種絕對不可違背的鐵律。

  (寫到這裡,英海天的手寫筆跡消失了,這當然是因為他已經陷入了昏迷。但是日記卻還在繼續著。日記是以一種奇特的方式顯現在紙上,那不是筆的痕跡,也不是列印的痕跡,那些字,看起來就仿佛天生就長在紙上一般。大家對後面的內容格外關心,病房裡除了蔣世超的朗讀聲,人們連呼吸都放輕了。)

  2003年10月14日:

  真是奇妙的一天。

  我從身體裡飛出來了,誰也看不見我——那個叫英海天的凡人睡在床上,醫生在為他治療——真好笑。我不知道這是怎麼發生的,但是我確實飛出來了。

  以前的寢室已經住進了別的學生,我默默看了一會,被風吹得往上飛。到了頂層,一個男生剛從午睡中醒來,探手去拿窗上掛的鏡子(“說你呢。”林丁擠了擠段雲,段雲沒說話,很緊張地聽著。)

  在這一瞬間,一個絕妙的主意突然爆發了。

  我讓那個男生的鏡子掉下了7樓,同時讓那男生以為是自己掉了下來——對沒有了身體束縛的我來說,這很容易辦到。

  他嚇得仿佛見了鬼,而我在半空中笑得差點真地變成了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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