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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今這不是看見了一個麼?她翻了個身,面朝下埋在那又香又臭的褥子裡,人所不見地微微笑了。霜思林的姑娘,沒有哪個像她這樣賤。她知道。別說霜思林,就是胡同里暗門子也沒有這樣東家宿了西家宿的。除非是連個自己的窩也沒有。像臭水河邊住棚子的野雞,才會隨隨便便地宿在客人家裡。姑娘呵,姑娘,你這樣玩下去,將來不知道要弄到什麼田地!她完全想像得出老鴇的臉色與言語。什麼田地?如今簡直就像個野雞。說不準將來就真的是個野雞。沒關係。她不在乎。她吸吸鼻子,一股油膻味透入肺腑,反倒笑得更歡暢了。

  什麼都無所謂。就算真的成了野雞也無所謂。何況不一定就那樣,有的是人要她,比如眼前這個賣肉的張二禿子,他老婆早年跟人跑了,也許他會娶了她,然後天天的給她吃肥厚的白肉,天天的吃,直到她也變成同樣的一塊。

  他不是還說要向帳房先生學了做詩,跟她唱和麼?她把手揪著褥子,然而那大概是鬧酒的無意識的動作。她笑得滿面歡喜。

  張二禿子還愣在那兒躊躇著適當的反應。她忽然用手支著床,回過頭來向他一笑。

  ……也不怕丑。她從眼角里瞟著他,輕輕嗔道。他大喜,迅速做出了決定。他不是傻子,放屁聽音,女人這麼說是什麼意思,還不夠明白麼?連鞋子都等不得脫,兩隻腳互相一搓,蹬了鞋爬上床來。

  玉姑娘……我……心急嘛,誰讓你這麼美,把人的魂兒都勾了去了!張二禿子扳著她的肩膀,鼻子湊在頸窩裡呼哧呼哧地嗅著。玉姑娘,你擦的什麼胭脂粉兒?真香。

  她撐著床,緩緩地翻身過來,緩緩地抬起一隻手臂勾住男人的脖子——不知是壓得麻了抑或酒醉,肢體遲鈍發木,因此任一動作仿佛都被放慢放大了無數倍——她覺得她每一個舉動都沉重而清晰,有種被矚目的感覺。

  似乎有人看著她。看著她摟住張二禿子,表演一幕活春宮。她微一遲疑,張開嘴,接住了身上男人的舌頭。他跪在床上,龐大的肚子下垂到她身上,蹭來蹭去。她睜大了雙眼。

  ——給你看!給你看個夠!帳頂上,空氣里,冥冥中哪裡浮著一雙深陷在眉骨以下的憂傷的眼睛。她看不見它,但她覺得它在看著她。看著她表演。

  好,就給你看個夠。

  她慘然而笑。但她的唇舌間堵著男人的嘴。急不可待地啃咬,好象她是個熟透了的水蜜桃,恨不得咬開個口便從那兒滋地一吸,把裡頭的汁水都吸乾了去。

  你看夠了麼?她更緊地抱住了張二禿子,抬起腿盤繞在他身上。他是她的一個恩客,沒什麼分別。

  所有人都只不過是她的恩客。而那個人……他也只是她的恩客。

  他連她的恩客也不再是。

  自從那次以後,他再也沒來過。她清楚,他不會再來了。她已經徹底地嚇退了他。她等了又等,等了又等,可是不會再來了,那個人。所以她失去了一個恩客,然後,有了許多其他的。沒分別。

  她閉上眼睛,開始劇烈地喘息。當張二禿子努力地終於解開她的褲帶時,她媚笑著對他說了句他聽不懂的話。

  她說,張老闆,我們是同行。

  第四次推開房門的時候,柔兒心裡著實發憷。她先用指節敲了敲門,喚了一聲姑娘,然後推開,同時靈巧地側身躲在門後。覷著屋裡並沒有什麼異響,這才小心翼翼地探身進屋。

  小心沒過逾的。方才才一進門,迎頭便是一隻花瓶丟過來。要不是自己躲得快,這會兒怕不頭破血流了。她皺著眉。為甚麼媽媽還叫她侍侯玉姑娘?難道對這瘋婆娘還心存冀望,以為她還會好起來,重新成為她的搖錢樹麼?

  如今那女人只是霜思林的笑柄和拖累。媽媽也太想不開。只管捨不得丟開手,也不看看她現下成了一副什麼模樣!柔兒嗤笑一聲。同時響起的是一下尖聲的急躁的叫喊。

  我不見!你又來做什麼?給我出去!我說了我什麼客也不見,你是聾子麼?

  帳子撩開一條縫,裡面的女人蓬著一頭亂髮露出臉來。面色發黃,發乾,媲美直直地戳向房門的那一隻手,手背上凸出五條筋脈。柔兒笑笑,道,姑娘,您且耐著性子聽我說完呀。這個客……

  不見!誰也不見!你讓他滾——

  帳里的人像一頭暴躁的母獸,聽不懂人類的語言。只管把她自己的那一嗓咆吼重複喊叫著,她蠟色的臉上,多日未曾修整過的兩條眉毛擰成一股,那隻瘦手一下又一下,直往門外戳著,五根蔥管般長指甲已是折斷了三根,蔻丹卻尚未褪盡,在嶙峋的手指末端星星點點班駁著陳年老紅。

  她以為她還能擺著紅姑娘的譜麼。一棵搖錢樹,死了就是真死了。不像別的樹,死後枯枝老乾還有人挖出來,美其名曰清供雅玩,什麼幽齋曲房之內,登堂入室。這兒是酒池肉林,一棵一棵瑩白的女體,鮮嫩多汁。但老了,枯了,死了,就完了,不會有誰再來多看一眼。

  柔兒又笑了笑。她以為還會有男人來找她麼。

  人說霜思林的玉姑娘給男人幹得太過火,血氣損虧過多,病倒了。這一病就是兩個月,身上的肉都耗沒了,而且有點瘋瘋傻傻。關於後一個消息,沒人知道准信。霜思林的媽媽倒是個有情有義的,姑娘不中用了,仍舊的延醫問藥,謝絕了一切的客們讓她靜養。這一點,風月場裡倒真是難得。偶爾席間局上,提起玉姑娘,兩個相識的男人相顧淡笑,心照不宣。如今她怎麼樣了?——誰知道。好久沒出來了。許是還病著吧。——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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