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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時卻有人順著旋梯上了瞭望台,敲了敲開著的柵欄門。

  徐麟兮站在門口處,拿著幾張紙,他對尹令儀道:“監控台那邊收到‘外面’來的一些信號。之前因為干擾太大,信號一直有缺損,無法解析,現在信號變得更穩定了,能解析的部分越來越多。你們都看看。”

  森栗接了他手裡的紙,很禮貌地道了謝。

  徐麟兮隨後又道:“我們三個都覺得,這……是個大事。請謹慎一點。”

  尹令儀和三個大學生傳看了紙張,最後點點頭:“知道了。”

  徐麟兮轉身下樓回了監控台,鄭薄言和陳其楚都還在忙著,有更多零散的信號慢慢被拼接成段,等待著解析。

  尹令儀皺眉盯著手裡的紙張。

  外來信號其實是某種古老簡單的電碼,出於某種阻隔而艱難地抵達。信息的傳送方大約也知道這種情況,所以繁複發出循環的信號。內容不複雜,但在有限的字句里,連能夠表達的重點都濃縮到了眼前的程度。

  尹令儀立刻捕捉到了對方最初要表達的關鍵:

  對於即將接觸的提醒。

  主動的善意。

  交流的意願。

  紙上被完整解析出來的信息目前只有這樣三條:

  Philosophy-gate is opening.

  Welcome to NEW Dimension.

  From your friend 009.

  尹令儀拍拍森栗,把紙遞迴去,指點著明柑董白柚道:“你們三個,把信息發送給塔下面的所有人。”

  “知道了。”森栗答應著。如今他們三人掌握著空庭的核心,擁有向這個空間任意一個角落遞送指令的權限。

  尹令儀轉臉看著更新完畢後浮在全息台上的空庭三坐標成像,再不發一言了。他伸出手指,撥弄著成像慢慢旋轉,似是毫無目的地前後查看。

  如今的空庭是一座群山環繞的島嶼,反面是懸空不落的水域。這一方初次露出真顏的天地,被球狀的大氣擁抱著,如卵含黃。

  NEW Dimension,“新的維度”啊……

  空庭已經不再是存在於夢境之中的數據了嗎?

  雖然暫時沒人能夠解釋這一切都是如何發生,正如暫時無人得知宇宙如何誕生一樣。也許有一天,會有人找到這個答案吧。

  尹令儀心中出奇地平靜。

  葉維則,張鸞,我們是真的創造了新世界。

  你看到了嗎?

  正如董白柚判斷的那樣,經過約十四個小時,向空庭不斷接近的東西就到了能以肉眼觀測的程度。又約十一小時後,黑暗的蒼穹之中已能夠清晰看見對面島嶼的形狀。這個時候循環抵達空庭的交涉信息停止了,留下最後一條:

  LOOK AT ME.

  尹令儀卻突然醒悟過來,不是對方在向空庭靠近,而是空庭在向對方靠近。這個說法甚至也不太對,兩個島嶼應該都是靜止的,而他們各自所在的宇宙發生了交錯。

  當空庭維度上升至於對方齊平,他們就會真正接觸。

  當然這些都只是猜測。沒有人能證明現在掌握的有關於一切的法則是否都還有理可循。

  在最後的十九個小時之後,自稱“009”的空中島嶼已經近在眼前,舉目望不到邊際。

  兩座陸地最終靜止在同一個水平面,山水相接,天地一脈。

  十九個小時裡,空庭島上近百人用盡所有方法向島嶼邊緣趕,幸而觀星台並非在空庭中央,他們距離與對面交界之處不算遙不可及。

  最先抵達的十幾個人停在一片戛然而止的河灘邊,河水悠然向陸地的盡頭流去。

  不到一百米之外,另一片陸地上的數十人已經等在那裡。

  尹令儀一邊平復自己的呼吸,一邊觀察對岸。

  對岸也有近百人,沒有一人說話。為首的幾個人竟然是讓人如此眼熟。

  高大白皙,眉目帶笑。像幾個親生兄弟一樣。

  “站在最前面的幾個,是不是和我們有點像?”趙榛和段雪松這段時間一直在一起,他們都來得較早。此時趙榛轉臉打量段雪松一番,這樣問。

  “是,很像。”段雪松難得地贊同他,“和周檀也很像。”

  對面為首的人里,最前面的一人開口了,那聲音不急不緩,像是見到多年前的老朋友。明明相距百米,卻清晰可聞。

  “作為009世界意識團隊的代表,我們先自我介紹一下吧。”

  “初次見面,我是初代花木系列的第一位創造者,名薔薇。”

  “這是槿。”

  “洋槐。”

  “結香。”

  “棠。”

  那場歷史性的會面,在很久的以後才被人們所得知。

  此時,黎明尚未到來。與島嶼之上棲息著的神明們不同,被困在仿佛沒有盡頭的黑夜之中的人們無法安眠。恐慌像不斷堆積的沙礫,任何一點動靜都能讓它崩塌,吞沒在絕望中搖搖欲墜的城市。

  秦昭鳴難得地關心了一下“人”的事情。

  空間,時間,物質,規則,無所謂存在或是崩解,宇宙洪荒之中沒有惡意也沒有仁慈。永恆與瞬息,繁榮與覆滅,原本都毫無特別。自從人能夠思考,它們才被賦予意義。這就是人的可愛之處。

  然而這些可愛的東西其實十分脆弱,謎,和黑暗,對他們來說就足夠沉重,能像碾過幼鳥的車輪那樣輕易地殺死他們。

  秦昭鳴發現桌上靠得很近的兩隻玻璃杯,慢慢交錯在一起,又因為間歇的地震震落到地毯上,沒有摔碎而是直接成為了液體。

  規則在紊亂。

  萬物的秩序都開始失去常理。

  李陵安置好精修學院避難的師生,讓那些精疲力盡的孩子和照顧他們的教師先休息,隨後返回了周公館。

  “周檀呢?”他問秦昭鳴。

  秦昭鳴盯著新聞視訊,頭也不回:“沒有進來。”

  李陵點點頭,卻沒有出去找,而是在秦昭鳴坐著的長沙發的另一側坐了下來。

  秦昭鳴終於挪開了視線,奇怪地打量李陵:“……你不出去找找?”

  “有什麼可找的,周檀又不是小孩子。”李陵不緊不慢,“我也不是你,每分鐘都要看到他。”

  要不是李陵口氣溫和,秦昭鳴簡直覺得自己是被諷刺了,他心虛地咳嗽了一聲,道:“你們……趁著有時間,多在一起才是。看你這樣子,一點都不慌?”

  李陵安然地直視著秦昭鳴:“我們可都是死過一次的人,還有什麼可慌的。”

  秦昭鳴習慣了李陵作為模仿者時的狀態,對眼前的李陵感到陌生。

  他其實從來不知道李陵的表皮下是什麼樣子的。

  “唔……”秦昭鳴左手托著右手的手肘,右手則握起來抵在下唇上,移開了目光,掩飾了自己的不安,“總之,這件事,對不起。”

  “秦昭鳴的人格檔案里居然也有對不起。”李陵道,“真不習慣。”

  “秦昭鳴檔案里還真沒有這三個字。”秦昭鳴有些惱羞成怒,盯著即時新聞,不去看李陵,“是我本人秦瑞,在跟你說對不起。”

  “嗯。”李陵微笑著回答他,“李陵和王雪川都原諒你了。”

  周檀在周公館屋頂。

  他站的地方幾米之外是另一個男人,穿著精修學院的白色教師制服。因為那所半山上的學院是一所教會學校,教師和學生都戴著最常見的細珠鏈十字架。

  這個人的皮膚是冷調子的小麥色,一雙斜挑的丹鳳眼和那副好整以暇的神色,都讓周檀覺得似曾相識。他坐在屋頂設計的寬脊上,仰臉看著夜空中蜿蜒的銀河,周檀走上來,他也只是看過去一眼,點頭算是招呼。

  周檀沒有問他為什麼沒喝學生們一起進防災密室避難,而是問道:“你其實不是精修學院的教師吧?”

  “何以見得?這位先生。”那人眯眼笑起來,“我當然是那裡的教師了。”

  “至少不久之前不是,因為年紀小的學生都沒有圍著你轉,因為和你不夠熟悉。”周檀道,“你甚至不信教。學校里其他人恐慌無助的時候都會不自覺地撫摸脖子上的十字架掛墜,可你一次也沒有。”

  “哦……”那人似乎才想起這件事來,笑道,“真是,你在指責我既不是合格的教師,也不是虔誠的信徒。”

  “手指之間有特定位置的繭,也許是使用武器留下的,也許是常年演奏某些樂器。”周檀說,“如果你是位音樂老師,身材也未免太強壯了。”

  “不強壯可不行,我要面對的可都是像你這樣難對付的對象啊。”那人袖口一翻,一把白色的手槍落入手掌,他食指壓住扳機,手臂抬起,直指兩三米外的周檀,笑著說,“這是一個處刑人的根本修養。”

  周檀站著沒動,饒有興致地看著那把純白色的槍,道:“真漂亮。”

  “嗯。定做的,因為我姓白。”處刑人道,“隸屬於IMI處刑司,任第六支隊隊長。”

  “殺過幾個Creator?”周檀問。

  “你那兩隻手,數不過來。”處刑人說。

  他說完就扣了扳機,朝周檀連開九槍。

  子彈在周檀面前發出拉響小禮花的聲音,臨空炸成無數小小的三色堇,一蓬一蓬飛舞著散開。

  “是不是很有意思?”處刑人笑著將白色手槍向周檀扔過去。

  周檀接在手裡,做了個卸彈夾的動作,但什麼也沒有卸下來:“我以為是空的彈夾,原來是根本沒有彈夾。”

  “原來你看得出沒有子彈啊。”處刑人道,“眼睛太尖了。”

  “是啊,看你抬手時候的動作,預估了一下槍的重量,有子彈的槍不會這麼輕。”周檀翻看著手中的槍,“剛剛射出來的是什麼?”

  “是經過壓縮的反生物力場意識,在現實中沒法使用。處刑司的處刑人,並不是按照一般的標準挑選的,挑的都是些生物力場很特別的孩子。”處刑人雙手交叉,在腿上支著腦袋道,“所有的生物都有力場,強弱不同,頻譜不同而已。我剛登陸的時候看過你的論文,想不到在這個世界,關於生物力場的研究已經進展到了這一步。——你也許也見過一些這樣的人,明明什麼都沒有做,卻惹人討厭吧?第一眼,就讓人討厭。這都是因為生物力場的特殊,就像病人散發出來的不健康的氣息,令健康的人感到不悅。擁有我們這樣特殊的生物力場的孩子,就是處刑司培育的對象。”

  “登陸在分歧世界的Creator,因為內能被‘世界’占用,生物力場也會隨之削弱,而接近於普通人。而經過十幾年訓練的處刑人,則擁有破開Creator生物力場的能力。第一波狙擊如果沒能殺掉你,我們將獲得關於你的力場的頻譜信息。”

  “有趣,我試試。”周檀向夜空里開了一槍,卻射出一朵巨大的禮花,發出啪一聲巨響,銀亮的光在天幕之下閃爍許久才緩緩消失,接著又是無數三色堇紛紛揚揚散落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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