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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看到過老鼠橫行大馬路的場面,那時我以為,那就是鼠患猖獗的樣子了,現在才發現,那遠遠不夠。現在,我在老鼠的世界裡,我甚至感到了自己的渺小,渺小到,我成了一粒塵埃,而那些老鼠,它們在我的眼裡無限放大,每一根毛都亮閃閃的,像一棵樹。

  它們在不知疲倦地叫,折騰,交媾。有的母鼠在生育。空氣里到處都是老鼠繁殖的氣味。

  我仰頭看了看天花板。我感到自己很可笑,我用了天花板這樣的一個詞。沒有什麼天花板,我的頭上是不規則的木頭和鋼筋的支架,我知道,那些支架的上方,就是我睡覺的房間。我猜測著羅樹那張大床的位置,它應該在哪裡。

  我呆呆地仰頭看著我睡覺的地方,多麼可怕,我睡在成千上萬隻老鼠的上面。並且,我還在它們的上面做夢,我夢見房間的地板漂了起來,我以為它漂在大海上,可是,它卻是漂在鼠潮上的。

  這麼說,我是有預感的。我為我神奇的預感感到了驚訝。

  等我的腿恢復了知覺,我就決定離開這座龐大的地下宮殿了。

  我順著下來時的台階,一步一步地走了回去。回去的路上,我試圖數清有多少級台階,但是我再次失敗了。

  看到燈光了。我把自己的腳踏上了瓷磚地面。這個時候我恍惚地感覺,我剛才在地獄裡呆了一段時間。我再次看了一下那截重新變得深不可測的樓梯,然後,走到門邊,關掉燈,輕輕走了出去,鎖上防盜門。

  羅樹還在睡著。

  我在他沙發前蹲下來,仔細地看著他。他睡得很熟,似乎夢見了令他痛苦的事情,他皺著眉頭。

  他不為人知地養了這麼多老鼠,我想,即使市政府再想出多麼行之有效的滅鼠措施,大馬路上的老鼠也是無法滅絕的。

  這個半生坎坷的男人,我該怎麼對付他呢?他已經在監獄裡呆了十年了,難道我再把他送進監獄裡嗎?況且他是我的父親,我這麼地愛他,愛到它如今成為一段畸戀……

  不知道什麼時候,我發現我哭了。

  我躺回床上,哭泣著睡了過去。在睡眠里,我感到渾身燥熱,似乎被一團火包圍著,它燒到了我的身體,我的肌膚感到了被燒灼的疼痛。

  那只是我的一個不確切的夢境,但是不久我卻從夢中醒了過來,我感到熱浪就在附近。我下了床,來到窗邊,撩開窗簾,拉開窗戶,把頭探出去。

  我驚訝地看到,大馬路盡頭那裡火光沖天。

  六

  凌晨時分,火才被撲滅。消防隊出動了一輛消防車和十幾名消防隊員。

  由於夜裡突然喬起了風,天氣乾燥,火勢蔓延得很厲害,從戲院傳達室一路蔓延到了整個戲院,戲院年久失修,木質的坐椅和房梁遇到火種,以不可遏止的速度迅速地燒了起來,燒成了一片火海。

  這是今年煙臺市迄今為止規模最大的一場火災。

  賣烤地瓜的老人李量已經被燒成了一截焦炭,面目全非。

  在事故分析會上,他們一致同意,是李量的烤地瓜爐子沒有滅火,火星外溢,造成了火災。

  當然,除了這個推斷,似乎也沒有其他更為合理的推斷了。

  這個時候,大馬路上的人們才突然發現,他們甚至不知道這個老人的名字。他每天都只是沉默地低著頭侍弄爐子裡的烤地瓜,他跟任何人都沒有過什麼交流。人們想來想去,才回憶起,相約小站的老闆和我,曾經到他的小屋裡坐過。

  但是我跟羅樹都異口同聲地表示,我們不認識這個老人。他只是一個賣烤地瓜的,其他有關他的情況,我們一無所知。

  最後,由街道居委會出面,由羅樹的飲品屋主動捐了一筆善款,把這個老人的後事處理了。

  七

  我幾乎是怒氣沖沖地回到駱家老宅,我發現華清破天荒地沒有在花園裡折騰,他坐在那把老舊的藤椅上發呆,面對著那個泡了手的福馬林瓶子。

  我說,你昨晚去過戲院沒?

  華清不說話。

  我說,你跟李量都說了什麼?你在他那裡呆到多晚?

  華清還是不說話。

  我說,他死了!

  華清還是不說話。

  我說,你一點都不吃驚,為什麼?是不是你早已經知道他死了?你為什麼知道他死了?是不是你害死了他?你怕他揭露你?

  華清像個死人一樣。

  我很想走上前去,照著他的腦門擂上兩下,讓他好好地跟我說話,告訴我,到底是不是他害死了李量。

  可是他真像個活死人,他只會呼吸,別的什麼都不會做了。

  我拿他是沒有辦法的,我悲哀地想。昨天一整夜我都在相約小站里,我跟羅樹喝酒,然後我跟一世界老鼠呆了一會兒,然後又睡覺,黎明時,我跑到戲院那裡去看他們滅火。

  我根本就無從知道,華清是什麼時候從戲院那裡回到家的。我確信他去過戲院,因為我白天恐嚇過他。而且,我現在覺得,即使我不恐嚇他,他也是會去的。李量的存在對他來說,是一塊心病。

  我找不到任何證據。沒有目擊者,肯定沒有,至少到目前為止還沒有。整條大馬路上的人們都對我躲躲閃閃像躲避瘟神,沒有人肯告訴我他們在昨夜看到過華清去過戲院,並在大約什麼時候離開了那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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