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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華清似乎沉浸在某種回憶之中,被我打斷了,有一種突兀的驚怔。我想,他老了,老人總是喜歡回憶的。

  回屋睡覺吧,我說。我扶起他,他的手瘦骨嶙峋的。

  我把他扶回他的房間。我外公華清的房間在我的隔壁,平時我很少去,只是隔三差五地去給他打掃一下屋子,把他換下來的衣服收拾出來,塞到洗衣機里。

  我不太喜歡去華清的屋子是有原因的,是因為一隻手。我外公華清的屋子裡有一隻玻璃瓶子,瓶子裡用福馬林液泡著一隻手。

  當然,我知道那隻手的來歷,那是當年我外公華清剛剛掌管駱記大藥房之後,按照規矩所剁掉的駱記綢緞莊最後一名夥計李量的右手。據說他偷了藥房裡的錢。

  我外公華清一直保存著這隻手,我實在不明白為什麼他要一直保留著這隻手。他醫術高超,因此,事隔幾十年,這隻李量的右手始終沒有腐爛,他很白很嫩,看起來就像一隻女人的手。

  老實說,我很不願意看見那隻手。一隻從手腕上斷裂下來的手,單獨泡在一隻玻璃瓶子裡,想想都很恐怖,何況要終日面對著它。因此我很少去我外公華清的房間,我害怕那隻手。

  我打開門邊的燈。白色的光線瞬間鋪滿了整個屋子。我看了看桌上的玻璃瓶子,李量的右手跟往常一樣,慘白慘白地泡在福馬林液里。

  我的外公華清也站在屋子裡,定定地看著李量的右手,他閉著眼,給我的感覺,就像是在跟李量的右手對話。我知道,當初他肯定也是不想剁掉李量右手的,但是,駱家定下的老規矩是不能更改的。

  所以,我覺得,我外公之所以把李量的右手一直放在福馬林液里保存著,可能是為了減輕內心裡的罪孽感。

  睡吧外公,我說,別盯著這隻手看了,它也沒什麼好看的。

  四

  上床之前,我想起了昨天夜裡出現的那隻老鼠。它從床頭柜上嗖地竄下去,奔到書桌那裡,就消失不見了。

  我站在書桌旁邊查看了一下,在一個很隱蔽的牆角發現了一個鼠洞。就是說,老鼠鍥而不捨地鑿穿了一個通向我房間裡的通道。它是在什麼時候開鑿了這個通道呢?對此我一無所知。

  上床之前,我又看了一下床頭櫃。昨夜的那隻老鼠用它尖利的牙齒啃齧過它,它在它上面留下了一些刨痕,露出了木板白生生的原色。

  我上床,摁滅床頭燈,很快就睡了過去。

  不知道是在夢裡還是現實中,有什麼聲音響起在後花園裡。深夜裡的意識,即使處在現實中,也總是迷濛得近乎睡夢。

  最後我確信並非睡夢,我把自己的意識從迷惑里拽離,坐起來,聽到隱隱約約的聲音就響在花園裡。我下了床,打開門,站到門外。

  花園的西面是一道牆,夏天時密密爬滿整面牆的爬山虎還在,只不過已經在慢慢枯萎了,風吹上去,能隱約看到有些枯黃的藤蔓離開的牆體,在輕輕搖動。

  我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眼睛出現了問題,因為我似乎看到有個人站在牆下的陰影里。花園裡沒有燈,月色也不是很亮,他一動不動地站著,讓人疑心他到底是不是個人。但是他分明是,他身體的輪廓映在牆上,跟爬山虎重疊在一起。

  誰?我大著膽子問。

  我的話音剛落,那個靜止的影子便倏地躍了起來,像道光,從牆壁那裡消失了,仿佛,他穿透了牆壁,一瞬間便到了牆外一樣。

  有不知名的昆蟲突然響亮地叫了起來。安靜有時可能並不能完全讓人恐懼,但過於安靜之後的某種聲響卻能讓人產生恐懼,似乎,昆蟲弄出了聲響只是為了驅趕安靜一樣。我卻覺得,它越發地讓我恐懼。

  後花園裡陡然升起了一股寒意。

  五

  在阿波超市里,我拿了一盒彩燈,到收款台那裡結完帳,走出超市。

  經過谷香村餃子店的時候,我看到裡面坐了很多人。我提著裝了彩燈的袋子走進去,對服務員說要兩盤餃子,服務員問我,打包?我說,打包。

  服務員跟我很熟,我經常來買餃子,打包,帶回去,跟華清一起吃。谷香村餃子店開張大約有半年,以前它只是一家老字號的飯店,半年前開始改為餃子店,生意很紅火。

  照看生意的是老闆二十四歲的女兒,名叫周立,自從知道我是一個作家,這個名叫周立的女孩子對我表現出了很大的熱情,她躍躍欲試,也想寫小說。我告訴她,寫小說是一件很不怎麼樣的事情,她說,不怎麼樣是什麼意思?我說,就是很沒意思,很痛苦,你最好別去寫。她很迷惑,說,那你為什麼還要去寫?我說,我賤,骨子裡迷戀痛苦。

  周立穿著整潔的衣服從二樓走下來。她脖子上打著一條淡粉色碎花領帶。女孩子打領帶很好看,我欣賞地朝她笑了笑,算是打過招呼,就提著餃子離開了。

  美發廳里,幾個女孩子用很性感的姿勢坐在屋裡,冷漠地看著我從她們的玻璃門邊擦過,走到朱漆大門門口。她們對我從來都是不屑一顧,除了交房租,我從未有幸跟她們近距離接觸過,她們對不是賺錢對象的人懷著一種天生的警惕和排斥。其實我很希望有時間跟她們聊一聊,我想了解她們的夜生活,每天晚上,她們在粉紅色燈光下,是如何給男人們服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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