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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屏退左右,把骨灰罈子恭恭敬敬地放在案上。

  在長榻上坐下,落座之後,用手捂著,悶悶地咳了兩聲,將一直悶在胸中的一口污血嘔了出來。

  陳貓貓因為腿短,又找不見路,就落在了後邊。後來房間的門又被關上了,他費了好大的功夫推開門,悄悄地溜進來。

  才進來就撞見李硯吐了血,陳貓貓嚇得趕緊往他那裡跑去。

  或許是陳恨的殘魄與尚且存留在人間的骨灰相互排斥,陳恨在李硯面前,虛虛幻幻的顯了個形兒。

  不過一瞬,他很快就回到了陳貓貓身上。

  倘不是李硯朝他伸出了手,陳恨幾乎要以為那是自己一個人的幻覺了。

  幻象一閃而過,李硯抬手拉他,指尖還未觸到陳恨的衣袖,幻象便消失了。

  不知道究竟是真是假,他怔怔地出了好一會兒的神。

  陳恨自己也反應不及,怎麼就忽然在他面前顯形了呢?

  李硯喊他:「離亭。」

  陳貓貓跳上長榻,往他懷裡拱了拱。

  我在啊。

  *

  到底不能久留,長安還有一攤子政事等著李硯。

  在江南莊子上待了三日,他們啟程北上。

  來時抱著陳貓貓,回時抱著陳恨的骨灰罈子。

  船隻推開江南三月的春水,李硯坐在窗邊,離岸時,他聽見岸上孩童唱起童謠。

  「……素衣渡江月明中,素衣疊起意重重。」

  「意重重,意重重,北望長安意重重。」

  「行雲散去星傾河,行雲迢遞意遲遲。」

  「意遲遲,意遲遲,俯叩金鑾意遲遲。」

  岸上孩童們做起遊戲,「青陂陷落」的遊戲。

  扮作忠義侯的,是個藍衫的小公子。

  他挺直脊背,跪在碼頭上,往西北方向遙遙一拜。

  北望長安意重重,俯叩金鑾意遲遲。

  扮作賀行的小孩子揪住他的衣領,把他給從地上帶起來。

  後來——

  後來兩個人險些落進水中,被不遠處的家裡人訓斥一通,遊戲也就散了。

  他們唱著「意重重」與「意遲遲」跑開了。

  陳貓貓趴在窗邊看,只覺著他們實在是太傻了,學的一點也不像。

  他在心裡嘆了口氣,轉回頭時,李硯已經翻開長安的奏摺開始看了。

  仿佛渾然不覺。

  陳貓貓伸長了爪子去夠窗扇,險些掉進了水裡。

  李硯迅速把他抱回來,問道:「你也要學他?」

  不是的,是想幫你把窗子給關起來,讓你不要看見,也不要聽見。

  怕陳貓貓再到處亂跑,李硯幫他把窗子關起來了。

  陳貓貓靠在他身邊睡覺,四腳朝天的躺著,露出軟軟的肚皮,想要給他摸摸,哄他高興。

  保持這動作保持了許久,李硯好久之後才注意到他,揉了揉他的肚子。

  他一碰陳貓貓,陳貓貓就像牛皮糖似的黏了過去,把鋒利的爪子收起來,用軟乎乎的肉墊子拍拍他的手。

  就算變成貓,還是想要哄他高興。

  李硯又揉揉他的腦袋,朝他笑了笑。

  陳貓貓仿佛也高興,趴在他的腿上,幾年來,頭一回吐舌頭碰了碰他的手指。

  這一日李硯沒看摺子,也沒有再注意到別的什麼東西,在長榻上陪著陳貓貓玩了一整日。

  陳貓貓仿佛不知疲倦,等到晚上,李硯洗漱之後,吹燈歇下之後,他才在床邊的小窩裡睡下。

  深夜驚醒,陳恨覺著不太對勁,他……

  陳恨舉起一隻手,借著月光去看,卻不是貓的前腳。

  他又一次顯形了。

  他轉頭,李硯背對著他,已然睡了。

  不知道什麼時候又會變回去,要是被李硯碰見了,也不過是徒然惹得他惦念不忘。

  陳恨悄悄起身,預備找個地方躲起來,等變回了貓再出來。

  貓走路都是無聲無息的,這兩年來,他別的沒學會,學貓走路倒是學得很好。

  他輕手輕腳地往門口走,只是還沒走出兩步,就聽見身後的李硯——

  仿佛是哭了。

  李硯背對著他,而他變回了人,看東西不如貓看得清楚,只能看見李硯的背影。

  他猶豫了一會兒,最後轉身,躡手躡腳地往回走。

  李硯睡著了,現在去看看他,應該不會出什麼事情的。

  陳恨慢慢地靠近他,伸手想要摸摸他的臉,看看他到底是不是在夢裡哭了。

  可是他甫一伸手,李硯仿佛是壓根就沒睡著的模樣,迅速抬手,握住了他的指尖。

  「離亭。」

  陳恨被他帶得往前一靠,直撲在他懷裡。

  也就只抱了這麼一瞬,李硯尚未看清楚來人,尚未感知到指尖傳來的溫度,那人便消失了。

  陳恨再一次變成了陳貓貓,摔在了地上,叫也不敢叫一聲,借夜色掩映,假裝自己睡著了——其實有點常識的都該知道,貓晚上不睡覺。

  李硯起身下榻,生怕驚動陳恨,連蠟燭也不敢點,只是借著月色將船艙里看過兩三回,又推開門出去,在船板上看了幾回。

  找不見。

  神仙似的,無影無蹤。

  他站在船板上,風吹來,將方才那人留在他懷裡與指尖的最後一點溫度都帶走。

  便索性站在船板上吹了好一陣兒的風,直到陳貓貓出來,用腦袋蹭他的腿,催他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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