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懷裡人依舊在他臂彎里睡得很熟,他知道他今天手術會很疼、很辛苦,不該浪費他半點體力,卻還是輕輕晃了晃他。
“未都,未都,你看一下今天的農曆!”
黎未都睡眼惺忪,貼到鼻樑跟前的手機點亮的屏幕里,赫然是那天的日期,農曆運勢清清楚楚寫著——百無禁忌、諸事大吉。
“你看,手術肯定會沒事的。”
“諸事大吉啊,早知道……就今天領證了。”黎未都往他懷裡鑽了鑽。
紀鍇手指一滑,昨天的農曆,赫然三個大字“宜嫁娶”。
“怪不得昨天排隊的人那麼多。”
“……”
“……”
兩個人都笑了,紀鍇捧住他的臉,暖乎乎地親了幾下,又親了幾下。
最後落在唇上,漫長的深吻仿佛是在用盡靈魂地撫慰著彼此。昏曉的天際,像是要突然光明,又像是要往無盡的黑色中沉去,時間的齒輪好像在這一刻有過脫帽致敬的靜止,很久很久之後,白晝才再度開啟。
進手術室之前的心情,和上刑場並沒有什麼太大的區別。
好在旁邊還有左研和周亦安在,氣氛不至於太過悲哀。趁著紀鍇出去和醫生說話,黎未都逮著那兩個人拼命交代了半天。
核心思想——“我要是出了什麼事,你們一定要好好照顧他。以後要是有人喜歡他,你們一定要幫忙好好把把關。某前任那樣的絕對不行。一定要是個特別好的人,而且一定要特別寵他,如果紀鍇下半輩子不幸福,做鬼都不會放過那個人。”
“可是,你真的是這麼想的嗎?”
“未都,你也替我想想,我都二十九歲了,好不容易才又有了一個家。你讓我再去找一個,我累了,找不到了。”
從背後被攬住,黎未都差點要哭。紀鍇太了解他,根本就很清楚他只是在虛假地大度。
“……也不想找了,不可能再找到像你那麼好的人了。”
黎未都覺得自己真的好糟糕啊,因為這幾句分明就是他現在最需要聽的話。因為……你是我的啊,怎麼能喜歡別人?就算我死了,不把你做成熊標本帶走就夠意思的了。你要是還喜歡別人、忘了我的話,當心我每天回來鬧鬼哦!
……要是死了,就算變成幽靈,也真的會排除千難萬阻回到他身邊的吧。
畢竟是那麼深的執念。這麼一想,倒也什麼都不害怕了,反而突然特別心疼起紀鍇來——這麼多天,他把他照顧得特別好,安慰他、開導他,情緒也控制得非常好。
那麼堅強、那麼開朗,但他不過是一個一次又一次特別努力,但還是會失去“家”的可憐小熊熊,這樣的事情他還能承受幾次?
“寶貝,你在這等我,不要擔心。我跟你保證,我一定會好好做完手術、好好康復!”
他說得無比誠懇,想著辦法讓紀鍇點頭、露出微笑,甚至恨不得能時光飛逝,一轉眼就跳到已經徹底恢復健康,更夠繼續給紀鍇做飯、鋪床、甜蜜愛撫、日常買買買的歲月。
手術室的門緩緩關上,黎未都還在往外看。
不恐懼,只是有些心焦。
他還是忘了說一句話,忘了告訴他他昨晚睡前的最後一個念頭。
紀鍇,熊寶寶,其實吧,不管最後的結果怎麼樣。我和你在一起這件事、我們的故事,在我心裡……都已經早就開花結果了。
……
……
手術室外的等待焦心而漫長。
可能是太過於人盡皆知地失魂落魄了,旁邊長凳上等病人的家屬本著“同是天涯淪落人”的同情,遞給了紀鍇一支煙。
確實是因為心煩才會抽菸,但紀鍇還從來沒有叼著一支煙時那麼想哭過。
摸了摸身上,找不著火。也是,早就被黎未都日常叨叨的戒了哪還來的火?旁邊家屬打了火遞過來,卻見他把煙拿下來了。未都不在也要聽話,要是能換他平安出來,以後一輩子都乖乖不抽了。
手術會打麻藥,明明知道。可為什麼還是會擔心他痛。他痛自己更痛,老天不公,以前都讓他吃了那麼多苦,這份罪不該他受。
“是不是我……沒好好照顧他。”
醫生都說了,腦瘤的發病原因多半是遺傳,和生活習慣無關、找不照顧他更無關,周亦安在他身邊坐下:“會好的。”
“亦安。”
“這可能……就是我所能承受的極限了。”
周亦安愣了那麼幾秒,人長大這件事真的太慘了。還記得十三歲的紀鍇,心酸痛苦的時候可以大聲哭泣,二十歲的時候,還可以不管不顧橫衝直撞。
而快三十的時候,只能站起來拐去旁邊的洗手台,用涼水洗把臉繼續撐著快要破掉的心。
他垂眸,從口袋裡掏出了個什麼,輕輕戳了戳紀鍇的手臂。
那是黎未都的手機,紀鍇認得他前陣子買的那對情侶手機殼——同款手機,他自己用的是紅的,背面是條狗子;黎未都用的是黃的,背面是條貓子,倆萌寵都眯著眼,賤萌賤萌的。
“他給你寫了個小遊戲。”
紀鍇皺眉接過手機,指紋開啟屏幕後,最顯眼位置有個圖標——是他頭像的那隻水彩小熊熊。
點開,“投餵小木偶”的小遊戲正式開啟了。
陰沉沉的小木偶坐在牆角,好傷心地半死不活,讓人根本沒辦法放著他不管。
點食物投喂,點衣服和家具送過去,手指不斷點點點、買買買,一會兒的功夫,代表金幣和體力的花花和愛心就全用光了。
然後紀鍇發現,這所謂“寫給他一個人”的小遊戲,居然還莫名地遵守了手機遊戲的基本禮節——它居然還是個能氪錢的小遊戲?!
於是喪心病狂網銀轉帳購買了一大堆花花,瘋狂投餵把小木偶狀態從“悲傷”變成了“開心”,又從“開心”變成了“歡天喜地”。
歡天喜地的小木偶開始會撒嬌了,各種要抱抱。買給他的衣服也終於肯穿了,還在鏡子前面羞怯怯地歪著頭看。
視線一會兒模糊了,就擦一把,抬頭看看手術室的燈,繼續給小木偶買各種衣服家具好吃的。
難耐的幾個小時過去了,手指的一側已經磨得發疼。
……
……
黎未都其實知道,有人一直在他耳邊溫柔地跟他說話,但是沒力氣,斷斷續續地聽不清。
手指被輕輕按摩,間或雨水一樣的東西滴落。他很想說什麼,卻張不了口,想動,眼皮抬不起。
……喜歡。
只有溫暖酸澀的心情,揮之不去。
沒醒的那幾天,真的很難形容。明明始終沒有睜開眼睛,但他確實看見了紀鍇,就像是靈魂漂浮在一個奇怪的維度一樣,看到他進進出出,照顧病床上的自己,說話、親吻、唱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