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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紀鍇三兩口吃完,充耳不聞,只盯著從座位前排印的一長串“乘客須知”。

  一個字一個字讀完才發現,啊?原來頭等艙情侶座中間也是有全封閉小隔板的!可以自由升降、對周遭眼不見心不煩?早說啊!

  馬上藉口要睡覺,小隔板呼啦啦升高十厘米,直接被朱凌一把按住。空姐:“先生慢點,當心夾手!”

  “鍇哥,等等,等一下。我想給你看個東西。”

  紀鍇簡直身心俱疲,眼睜睜看著大明星伸出手臂,半個身子的重量直接死死壓住隔板。染了一抹銀髮的碎發從耳邊落下幾絲,耳邊的鑽石一閃一閃。

  四目相對,看向他的黑瞳,定定的認真。

  甚至有些隱隱的晦澀,唇角也沒有彎起,完全不像平日裡那種傻白蠢、拎不清的常態。

  ……

  PAD屏幕點亮,一張張照片幻燈划過。熟悉的景物,讓紀鍇眉頭逐漸皺起。

  熟悉的紅牆街道,小時候走過無初次的石拱橋。那是姐姐以前最喜歡這座小橋,每年都會去小橋邊的柳樹下拍照。

  前幾年聽說河堤重修,所有古蹟推倒重來,還以為小橋也早就扒掉了。原來還在啊?

  十八歲那年,背井離鄉念了大學,之後的十年,紀鍇再也沒有回去過曾經的那座江南小鎮。

  ……不敢回去。

  總覺得,只要不再回去,那座小城就能從此都是他封存起來的溫柔的夢。那兒有點亮的陽台、裊裊的炊煙,有溫暖的家和家人,有他曾經珍惜的一切。

  朱凌細細盯著紀鍇臉上一點點細小的情緒變化。

  在一起的時候,總覺得工作忙、沒時間。分開之後一年多,卻跟桐姐請了三天的假,一個人背著包,去了紀鍇曾經提到過的那座小城。

  並沒有抱著什麼樣的目的。

  只是因為有一天做夢,夢裡時間突然回到了三年前,打開家門陣陣菜香,紀鍇的聲音從廚房傳過來:“準時,剛炒好菜!”

  當時只道是尋常。哭透了被角之後,才知彌足珍貴。

  醒來之後,買下了最早的一班高鐵。

  想要去逛一逛。走一走紀鍇小時候走過的街道,看一看他小時候上學的地方。親眼見見他說的果子掛在紅牆枝頭、高大的無花果樹的什麼樣子,摸一摸河邊他爬過的柳樹,瞧一瞧他釣過魚的小河堤。

  模模糊糊的印象中,有一個地址,沒想到還真能找到。

  就連院子裡枯水井位置,都跟紀鍇描述的一模一樣。

  抬起頭,二層樓那裡一處掉漆的窗框,一側玻璃被貼了五顏六色的貼紙,紀鍇說過那是姐姐貼的,透過陽光會有彩虹的顏色。所以後來他在家裡買了彩虹發生器,說是喜歡那樣的光打在桌板上。

  井邊坐著一個乾瘦的曬太陽的老伯伯顛了顛拐杖:“別看啦,那一家早就沒人啦。家破人亡的,挺晦氣呀。”

  朱凌轉過頭,恍恍惚惚,跟著老頭兒一起在井邊坐下。

  那一坐,就從中午一直坐到了黃昏落盡。

  ……

  “鍇哥,你家裡發生的事、姐姐的事,為什麼從來沒有告訴過我。那麼大的事,你為什麼、為什麼從來沒有跟我說?”

  “咱們在一起五年,你要是跟我說了,哪怕一點點,我那時候一定、一定不會——”

  “抱歉,我要換座位。”紀鍇轉過頭,用盡最後的平靜按下了服務鈴。

  “經濟艙也行,哪兒也行,我實在沒辦法跟他坐一起,你把我換哪兒去都行。”

  空姐微微躬身,一臉抱歉:“先生實在對不起啊,我們今天這趟航班全部滿艙。”

  “鍇哥?”朱凌急了,“我、我是不是又說錯話了?我沒有別的意思,我只是……”

  手腕被握住,紀鍇幾乎是粗暴地甩開,兩人就這麼在一臉為難的空姐面前拉拉扯扯了好幾個回,終於忍不了了。

  “你能不能別再那麼傻B了?!”

  朱凌茫然鬆了手,震驚委屈的眼神還在控訴——我只是想道歉,我只是單純地想要道歉,我沒有惡意,你為什麼……

  是,紀鍇當然也知道他沒有惡意。

  然而糟糕的就是,這個世界上,好像無論是誰都可以無辜、都可以“沒有惡意”。

  當年,姐夫那個德行,姐姐為什麼那麼傻,沒有一早離開?

  還不是因為那個人恰好也特別會發誓、特別會醒悟、特別會懺悔,用真誠的歉意和十天半個月的良好表現得好像全世界最好的老公和爸爸,再循環往復地故態復萌。

  如果一個人壞得徹底、惡劣得徹底、離譜得徹底,反正沒有人同情他。

  最可怕的、最可惡就是這種有時好、有時壞的人,一次次獲得原諒然後變本加厲,防不勝防。

  ……

  升起擋板,獨立的空間仿佛把整個世界都隔絕在外。蒙上眼罩躺下,卻被某種糟糕透頂的情緒徹頭徹尾淹沒。離地三百公尺,卻孤獨得像是在另一個宇宙。

  也知道,這有點遷怒的意味,對朱凌未必公平,但能怎麼辦?

  管不了他了,自己都完全陷入了一團糟。發瘋一樣地想家裡的小木偶,想要一個抱抱。

  能馬上抱一下該多好……在家的時候,紀鍇最喜歡黎未都主動鑽到他懷裡蹭蹭的模樣。所有脆弱、委屈都給他看,讓他覺得簡直心疼死了可愛死了,好想盡力寵著他愛著他。

  卻好像一次都沒有過,主動伸出手來說“未都抱抱我”。

  一大群朋友里,紀鍇認識左研的時間算是晚,卻最為投緣。左研總結,歸根結底因為咱倆很像——溫柔成熟、沒有稜角。遇事冷靜,看起來無懈可擊。

  卻彼此特別清楚,都早已從肉里拔出了單純的、偏執的、瘋狂的、不可理喻的、被人一擊便碎的東西。

  再也不容易受傷了,才會特別帥,該分手隨便分,該離婚笑著離。

  【我其實,有時候真也挺記恨那些把我變成這樣的人的。】

  【怎麼我就那麼倒霉,總是遇人不淑。每一次稍微打算交出一點點真心,現實都會立刻狠狠扇我一巴掌,後來,乾脆待殼裡吧,再也不出來了,高效、安全。】

  【其實我以前不是這樣的。真的,紀鍇你是沒見過我年輕的時候,也有過因為喜歡的人一句話就要死要活的單蠢階段,可是怎麼後來搞的……突然就死豬不怕開水燙了。】

  那天一起打牌,聊東聊西聊,黎未都家裡那些喪心病狂的事,左研叼著煙微笑,眼底隱隱少許的羨慕。

  【鍇哥你比我幸運,你家那位別說真心了,你肝和肺都一起給他,他也能給你收起來、保護的好好的。】

  【話說回來,你家那位,才是真的‘勇士’吧。】

  明明帶著一身的傷,卻沒有修煉出半點圓融的殼。還是天真、炙熱,毫無保留,直接把最豐富而細膩的情感、期待和渴望,掏心掏肺交到另一個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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