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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未都自顧自悶了一會兒,又坑坑巴巴說:“跟你在一起之後,我也從來沒有生過什麼氣。我一直覺得你特別好,一直覺得特別幸福。我知道我有的時候表現出來的樣子可能看起來像是在鬧彆扭,但那些只是因為……”
……只是因為從小到大,從來沒像現在這麼幸福過。
甚至從來沒有想過自己會有一天這麼幸福。所以深入骨髓的甜,終於知道世界原來可以這麼好,原來會有那麼好的人對我那麼好。反而有的時候會帶起來往日的疼。
想想以前過的都是什麼難受的日子,就忍不住像是個受盡磨難終於找回家的孩子一樣,想要跟深愛的人無限制地撒嬌。
……差點就忘了。
身邊溫暖的小熊,隨時都能抱抱他親親的小熊,其實也不一定有多麼堅強。
卻早就習慣了總是別人來求抱抱,總是毛絨絨地暖和別人。從來沒有人抱抱他,問一句,你還好嗎?
黎未都深深記得,這個人離婚也沒哭,當晚還去烤了肉,跟一幫人嘻嘻哈哈,完全看不出來受到過任何打擊。
最後卻在命懸一線的時候,叫了朱凌的名字。
……
在床頭放下杯子,黎總了爬起來,面對面騎在熊寶寶身上。那夜月光很暗,他就借著那幽光下,抱起破釜沉舟的勇氣。
“紀鍇,我是真的、真的好喜歡你。”
呼吸聲很安靜。嗓音發澀,聽得到自己焦灼的心跳。
“剛才我聽周亦安說,你家以前……發生過一些事情。”
皮膚緊貼的身體輕微震了震。
“你好像一直很少提起家裡人的事,我也是……竟然都沒有想到問過。太疏忽了,我、我大概太喜歡你了,每天只想著過得好開心好開心,結果……你的過去,我什麼都不知道。”
“不是你的錯。”
紀鍇說這話時,做了一個下意識的動作,他想要找煙。
但人在床上,黎未都壓在身上,更何況他已經戒菸很久了。沒有煙。
黎未都把一切看在眼裡。即使在這種時候,熊寶寶還是會努力掩飾煩悶,儘量照顧他的情緒:“主要是我自己沒有說。家裡的事,我一般……不太願意跟人提起。”
“……”抱著暖暖軟軟的小熊那麼久,仿佛第一次碰觸到了無法再靠近的牆。
但也好像是第一次,黎未都沒有半分失落或是自怨自艾,而是伸出手去,更用力緊緊抱住了懷裡的人。
恍恍惚惚有個聲音——在這一天、在這一刻之前,他也許只是在無比地渴望著他。
渴望著被愛,渴望著幸福,渴望救贖和幸福。
而現在,卻好像突然有了源源不斷的力量,渴望的東西變成了徹底融入這個人的世界。也許從黑暗的森林中找到那隻躲躲藏藏的小熊,成為他的依靠,成為他堅實的後盾,替他分擔過去、現在與無盡的將來。
寂靜中,紀鍇整個人向他靠了靠,聲音不太平穩,帶了些讓人心碎的澀啞。
“我很怕……自己說了會難過、會憤怒,也怕聽的人會覺得心情不好。”
“以前周叔叔,也就是周亦安的爸爸,他勸過我,他總說‘有些已經沒有辦法的事,不如把它埋藏掉。只有忘了,才能振作起來、好好生活。’”
“他說,爸媽姐姐他們,一定也希望我能過得幸福。”
無邊夜色中,黎未都狹長的眼睛閉上、又睜開,緩緩染上星輝的明亮。
他覺得無上光榮,紀鍇沒有牆、沒有設心防,至少對他沒有。
故事絮絮講著,黎未都在冰冷的豪宅里長大,其實在腦海里完全描繪不出紀鍇所描述的小城晴光、水光灩瀲、垂楊紛紛該是什麼樣柔軟的樣子。
但他順著那個故事,確實仿佛在黑暗中看到了兩條清晰的命運軌跡線。帶著微明的星輝,終於把完全不一樣的兩個人生徹底交織在了一起,纏繞著不再分離。
那個時候他還不知道。
這件事情,關於紀鍇曾經的一切,他甚至沒有跟朱凌說過。
第66章
關於曾經,關於家人的事情,紀鍇並不是故意不告訴朱凌。
一直也想跟他說,但朱凌實在太忙了。
沒紅之前忙著追夢,捨不得讓他有壓力。紅了之後,又好不容易回一趟家,看他懶洋洋掛著困困的笑容窩在身邊撒嬌的樣子,又會會跟自己說再等等吧,總有機會的。
結果一天拖一天。一轉眼,早已物是人非。
上一次見面時,朱凌紅著眼質問他,說我們那麼多年好好的感情,怎麼說沒有就沒有了呢?
其實這個問題,從小到大也一直困惑著紀鍇。
……是啊,那麼多美好的東西,怎麼都說沒有就沒有了呢?
第一次感知世事難料,還是在很小的時候。家門口是一片灌溉河堤,水邊常年種著幾顆又大又嫩的垂楊柳。每到夏天,紀鍇總愛去樹上捉天牛玩。
卻不知道是哪一年,他舉著蟲子興高采烈給樹下的姐姐炫耀時。女孩卻沒有一如既往微笑著誇獎他“好棒呢”,反而面帶憂愁地嘆了口氣,用白皙的手指輕輕撫了撫紋路粗糙的樹幹。
“這棵柳樹要不行了,真可惜。”
紀鍇將信將疑。明明是那麼漂亮、那麼枝繁葉茂綠茵茵的一顆垂楊柳,這不看著還好好的麼?
“因為芯空了,被你手上的那天牛給蛀空了。雖然還綠著,其實已經死掉了。”
第二年,真的應了姐姐的話,那棵樹在春天再也沒有復甦。
那年冬天,姐姐嫁了人。那個人是當地民營企業家獨子,同她是高中同學,據說多年感情在一起很登對,她看起來好像很幸福。
……
婚後幾年,姐姐也會常常回家,每次都會給他帶大包小包的零食糖果。可是漸漸的,回來的次數少了,偶爾露面,身上還是帶著熟悉的橘子清香,只是笑容蒼白疲憊,有些鬱郁寡言。
紀鍇聽過鄰居的風言風語。說她找了有錢人卻沒自己本事,說她的男人在外面有了二奶三奶。
那個時候,紀鍇還不完全明白什麼叫“二奶”。他是父母意外的老來得子,和姐姐相差了整整十五歲。她嫁人的時候他才八歲,生下小外甥的那年他也不過十歲而已,關於這個世間的一切情感糾紛尚未開竅。
只知道有一天放學回家,門大開著,爸爸媽媽都不在,好在家裡東西並沒有被偷。
鄰居周叔叔不由分說把他拽去了隔壁,看著他跟周亦安一起做作業,還給他們包了熱騰騰的餃子。
餃子肉餡兒放了好多麻油,特別香,他吃得很開心。並不知道可憐的姐姐黑色長髮微卷濕漉漉地貼在身上,正渾身冰冷地被人從湖心撈上來。
痛失愛女,媽媽受刺激過大,突發腦溢血成了植物人。父親到處籌錢治病、照顧孩子,還要想方設法去姐夫家討要說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