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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司機雖然一貫受哥哥驅使,但有時母親也會托司機來為他送些親手做的食物、日常用品、零食之類的。
他以為司機是送東西來的,滿懷期待,輕快地走到了司機面前,沒想到,司機一開口就是:「夫人走了。」
「走了?」他本能地反問了一句,卻聽見司機直白地解釋道:「夫人出車禍死了。」
「死了?」他木著臉在原地發了會兒怔,良久,才哭了出來。
「走吧,大少爺讓我帶二少爺回去送夫人最後一程。」司機說完,便往前走去,他顧不上請假,慌忙跟上了司機。
A大離家大約兩個小時的車程,但今天由於堵車堵得厲害,足足花費了三個半小時,他才到家。
家裡的大廳被布置成了靈堂,中央擺著一張桌子,上面放著母親的遺照以及滿滿的供品,桌子正對著一口冰棺,冰棺插著電,走近些能聽見「轟隆隆」的聲響,冰棺里躺著他的母親,母親應該已經由入殮師整理過遺容了,化了淡妝,整個人瞧起來就像睡著了一樣。
母親穿著她生前最喜歡的連衣裙,脖子上戴著她生前最喜歡的珍珠項鍊,無名指上是她與父親結婚三十周年那天父親送她的鑽戒。
他忍不住抱著母親的冰棺哭了起來,耳側除了自己的哭聲,還有一群尼姑的念經聲,以及些前來吊念的親朋好友發出的聲響。
冰棺很冷,寒氣一點一點漫進了他的四肢百骸,他卻不願意離冰棺遠一些。
這是他的母親,他的母親死了。
「媽媽……」他嗚咽起來,不知道是因為冰棺里的水汽,亦或是因為他的淚水,他登時看不清母親的樣子了。
他哭得幾乎喘不過氣來,突然有什麼東西朝著他砸了過來,他下意識地偏過頭去,唇角卻是一疼。
他抬頭一看,映入眼帘的是怒氣沖沖的哥哥,而砸向他的是一本書,書頁在他的唇角至下頜劃開了三公分長的一條口子。
血液簌簌地流了下來,他沒感覺到疼,低下頭去,將書拾了起來。
這本書凹凸不平,上面滿是暗紅色的血跡,想來之前應該被鮮血浸濕了,幹了後,才會凹凸不平吧?
這是一本全英文的心理學著作,國內極難買到,他曾經同母親提過他想要買這本書。
所以,這上面的血跡是母親的麼?
所以,母親是為了幫他買書才會出車禍的麼?
他心思紊亂之際,哥哥居高臨下地道:「孟眠冬,媽媽是被你害死的!」
「我……」孟眠冬將書抓在手裡,書頁立刻嵌入了掌心當中。
哥哥側過首去對司機道:「把他拖出去,媽媽不會想看到害死她的兇手的。」
司機拿的是哥哥發的工資,理所當然聽從哥哥的指示,一下子就抓著他的手臂把他拖了出去。
不遠處的父親正抽著一支煙,臉上煙霧繚繞,他不清楚父親是什麼表情。
父親身邊的妹妹在與表妹說話。
他十分熟悉的親戚們亦無人理會他。
而尼姑們則兀自念著經。
似乎他從來就不曾存在於這間靈堂,他是多餘的。
是的,害死了母親的他確實是多餘的。
想到這,他停止了掙扎,任由司機把他拖出了大門。
他在大門外,抱著書,向著母親所在的方向跪了下去。
現在是十二月中旬的上午十一點多,因為是陰天,地面上結的冰還沒有徹底化掉,化掉且沒有蒸發的液體立刻透過他外面穿著的長款羽絨服,沒進了裡面的牛仔褲里,膝蓋以下很快便濕潤了。
但遠遠沒有抱著冰棺的時候冷。
——這個時候他為什麼還能感覺到冷?
他明明害死了母親。
他是殺人兇手!
他一邊流著淚,一邊衝著母親磕頭。
地面上洇開了些血液,額頭好像被磕破了。
但額頭被磕破了又怎麼樣?
忽然,他聽見了一聲腳步聲,不一會兒,有一雙黑色的高跟鞋竄入了他眼中,緊接著,他被這雙高跟鞋踹翻了,仰面倒地。
這雙黑色高跟鞋的主人是他母親的妹妹,他的小姨。
小姨長得與母親有五六分相似,他曾經被小姨的女兒——他的表妹——也就是在和他親妹妹說話的表妹欺負過。
他高一的一個暑假,表妹哭著控訴他弄壞了表妹的那架鋼琴。
他根本沒來得及碰那架鋼琴,但因為小姨讓他教表妹彈鋼琴,琴房裡只有他和表妹兩個人,他百口莫辯。
那時家裡的資金鍊吃緊,他不敢同家裡多要一塊錢,為了賠表妹一架新鋼琴,整整打了一個暑假的工,每天最多只睡五個小時。
然而,當他湊足了錢,向琴行買了鋼琴,並送到表妹家裡時,表妹卻哭鬧著指控他買了這麼一架便宜的鋼琴,是故意害她練不好琴。
後來,還是小姨出面勸了表妹,鋼琴才留在了表妹的琴房裡。
他很感激小姨,不知道說了幾遍的謝謝。
現在小姨將他踹翻在地,抹著眼淚道:「你知不知道你媽媽被撞飛了十多米,腸子都流出來了,身上的骨頭都沒有是一根完好的?」
小姨平靜了下,指著他,冷冷地道:「殺人兇手,你肯定會不得好死。」
是的,他是殺人兇手。
小姨回靈堂去了,而後又有不少人來吊念,每一個經過的人皆會對著他指指點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