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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陶家叔叔也很無奈,他特意尋街道上辦事的人問過了。
只是人家公事公辦,說「知青下鄉是光榮的事,作為人民的一員要積極響應國家新出的號召,打倒一切反動勢力。」
這是無論如何都要陶家出人去下鄉當知青的意思,不然兩口子火柴廠的工作別想要,說不定還會升級到政治層面被抓典型,後果更難料。
一切都來得措手不及,知道這個消息後的陶湘沉悶了一天,直到一天一夜後陶蘭也沒有要回來的跡象,她也就只能接受了現實,沉默地隨陶家叔叔去街道上籤下了自己的大名。
這是陶湘第一次出陶家門,踩過長長的水泥陡梯,跨過吱嘎作響的家屬樓鐵門檻,望著瀰漫出濃濃時代特色的舊日街道,一種說不清是悲壯還是愴烈的情緒席捲她的心頭。
陶湘想,她竟然就要下鄉了。
塵埃落定,第一批知青下鄉的火車後天就會開,留給陶家人做準備的時間不多了。
陶家夫妻倆有些心急,他們本來就對陶蘭不上心,更別提悉心為其準備下鄉的行李,如今知青的人選換成了陶湘,他們頓時焦慮起來。
兩個人拿著家裡的票和錢,一連兩天直奔百貨商店和供銷社採買各種東西,就怕陶湘下了農村後處處缺衣少食,過辛苦難捱的日子。
陶家的氣氛一下子緊張起來,就連陶光榮也不敢再上躥下跳胡鬧搗蛋,安靜了不少。
但這個時候根本沒人理他,陶湘不了解陶家叔叔嬸嬸的良苦用心,此時的她正忙著辦理轉糧食關係。
原身父母的津貼一向是由城鎮軍民辦事處發放,如今陶湘去了鄉下,津貼總不能再掛在這城裡。
然而糧食關係並不是那麼好轉的,哪怕陶湘有屬於原身父母的糧本和副食品本也不行,還得有戶口本、街道證明等各種證件。
也就是無論怎樣,陶家叔叔嬸嬸都得知情。
這操蛋的規矩真讓人頭疼,陶湘只能向陶家夫妻倆坦白,順便做好了被拒絕的準備。
然而話才剛說出口,卻見對方兩人的反應與所料的完全不同,竟好說話地一口答應了。
「你以後一個人孤身在外不容易,我們也照顧不了……」陶家夫妻倆面上擔憂之色不似作偽,巴拉巴拉徑直說著,「不用說給我們留一半了,把糧食關係都轉走吧,免得急用時不夠……」
原來原身每月還分一半津貼給陶家做生活費的嗎?
陶湘悶悶地想著,覺得有些窒息,事情的走向好像跟她猜測的完全不一樣。
第四章
今兒一早是第一批知青下鄉的日子,火車站裡月台邊上人山人海。
穿著一水綠色軍裝的知青們胸前各配著朵大紅花,正大包小包往火車上擠,不乏有許多人在與送行的家人告別,其中就包括陶家一家。
陶湘直到現在都沒弄清楚陶家的叔叔嬸嬸為什麼會那麼好說話,每月總共四十五塊錢和三十多斤的糧食並副票關係說轉就轉了,竟大方如斯。
不光是這樣,短暫的時間裡,夫妻倆還為陶湘準備了整整三包行李。
一個最大的編織袋大包里裝的是棉被蓆子與臉盆熱水瓶搪瓷杯,都是要用票才買的到的城鎮緊俏貨,怕陶湘在鄉下買不到,兩人索性一口氣都備全了。
還有兩個裝著吃食的小布包,鼓鼓囊囊沉甸甸的,其中一個是陶家嬸嬸連夜在家做的火車速食,另一個是在百貨商店裡買的糖果面點,能吃得長久。
而陶湘本人則只拖著那隻鋁箱,箱子裡不過就是些衣服,重要的東西,她早已經放進了空間。
四樣行李被陶家叔叔沉默地背進火車廂中安放好,陶家嬸嬸則在外頭幫著陶湘整了整頭上那頂軍綠色的帽子,眼圈泛著紅,戀戀不捨地一一念叨著。
「那個藍色碎花小包里是給你做的在火車上吃的東西,這路上兩天兩夜,肚子一定不能餓著……」
「還有那個麻布包里的都是些點心果子,以及一桶麥乳精,你可千萬不要分給別人,等到了地方,藏起來自己慢慢吃。」
「對了,之前給你的幾把鎖還在嗎?以後一個人住了,東西都要習慣鎖起來……」
「身上有帶零碎角子的吧?你行李多,一個人肯定拿不動,等到了地方就拿錢請個棒子給你挑……」
陶家嬸嬸紅著眼碎碎念叨,神情看上去就像是一位即將送孩子遠行的母親,就連車廂里正在默默布置座位的陶家叔叔也是。
這讓陶湘破天荒感受到了被親人呵護的感覺,心中挺不是滋味。
沒想到自己的嘮叨竟引得孩子心裡難受,陶家嬸嬸連忙用袖子抹了抹眼睛,故作輕鬆兇狠地說道:「等把陶蘭那臭丫頭找到,我一定好好打她幾頓,給你出出氣。」
煽情不過三分鐘,陶家嬸嬸又恢復成了原來潑辣的模樣。
陶湘卻不想他們因為自己再起波瀾,反正這麼多天她也想開了,命里有時終須有,命中無時莫強求。
「不要,算了……」當下她就勸說道:「到底都是我欠她的。」
原身欠陶蘭的,只能她來還。
說罷,氣鳴聲響起,火車就要開了。
仍待在月台上的人群頓時嘈雜擁擠起來,陶湘被陶家叔叔急急忙忙從人流中拱上火車,因此也就沒有看見陶家嬸嬸聽了她的話後,霎時變得雪白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