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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個終生營役,血冷齒寒,你為他肝腦塗地,他卻仍心生嫉恨。

  他是比帛錦要強,更適合做一個王者,可誰更值得去愛,卻顯而易見。

  所以阮寶玉沒有愛上自己,他生得這樣聰明,所以斷斷不會選錯。

  這些他其實早已明白,只是到今時今日,才突然生出力氣承受。

  “酒杯碎了。”過了一會,他這才喃喃:“酒也沒了,五福,來,上酒!”

  牢外的青年太監立刻諾諾,彎腰托著一個小小銅壺上來。

  真的很小一隻酒壺,兜了底倒在帛錦跟前,也只得淺淺一杯。

  很是清澈的一杯酒,在帛錦跟前輕輕搖晃,閃著莫測的光。

  帛錦有些不可置信,抬頭去看蕭徹。

  “東廠廠公帛錦,畏罪自盡,死於詔獄之中。”蕭徹道,雖然手中已經無杯,但仍將手高執:“這一杯酒,我不是敬你,我敬阮寶玉。”

  “不將我凌遲,你能平眾口麼?”

  “不能平便殺,今時朕的江山穩固,早已不同往日。”

  帛錦不再多話,枯瘦的手指很是穩固,將那杯酒拿起。

  “走到今日,我滿身血腥,是不得不如此,我不覺得自己哪裡有錯。”蕭徹仍空握著那個虛無的酒杯,一時痴惘,覺得自己對著的真是花痴阮寶玉:“我唯一虧欠的,可能就是你。所以阮寶玉,我欠你一個真相,喝了這杯酒,我就把它還給你的寶貝侯爺。”

  作者有話要說:三年不長,還卿野骨。

  此結局開發到明早(即10月22日)

  要殺要刮,親要趁早。

  第四十九 新結局

  “所謂真相,不外如是,因為你已經猜得八九不離,所以我才慷慨告訴你。”

  說完那些舊事後,蕭徹深深覺得倦怠,一隻手上來,掩住了半邊臉。

  “這杯也的確是毒酒,你之所以還沒死,是因為它發作得比較慢。”之後他又道:“我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瘋了,我覺得你在死前,應該去見個人。”

  帛錦沒有說話,還在原先那個位置,久久沒有移動。

  “你還能不能走?”蕭徹起身,擁著那幾乎將他淹沒的大氅,冷聲道:“我陪你去。”

  “能。”

  過了一會,帛錦回答,單手扶著牢牆,慢慢站直。

  深冬風寒,已經下了三天的大雪卻是停了,鋪在前路,被月光一照,白得煞眼。

  帛錦走在前面,因為右腿其實斷了已經近一個月,所以走得並不快。

  一路腹中絞痛,到後來他壓制不住,血便混著泡沫,從他掩著嘴的指fèng涌了出來。

  跛行的腳印於是便帶了血,一路向前,看著更加煞眼。

  蕭徹籠著衣袖,走到這裡卻突然停了。

  “太冷了五福,我們回宮吧。”他道,面無表情。

  “是。”五福彎腰:“天太冷了,聖上回宮吧,奴才替您盯著。”

  “你也回去。”

  “這……”

  “他不會想活了,無論是誰,活他這一世,都該夠了。”蕭徹轉身,這一次沒有猶豫:“我也累了,我們回去吧,阮寶玉這時候並不想見我,也不想見你,你我又何必自討無趣。”

  再然後,蕭徹就真的轉了身,回了他深寂皇宮。

  雪地里於是只剩下帛錦,穿著單薄衣衫,披月跛行,默默走了小半夜。

  因為一生已經受盡苦楚,所以他也不覺得這一路有多艱難,而且因為赤著足,腳漸漸木了,傷腿便也不覺得如何疼痛。

  不過小半夜,阮寶玉的墓地也便到了,比想像之中要稍近些。

  他知道他葬在這裡,但自從阮寶玉死後,他從沒來過。

  來了之後該當怎樣,是十指做鍬把他挖出來,掐著他屍骨問他憑什麼就死了,憑什麼就一閉眼煩惱拋卻;還是扶著他的碑,漚著血哭一場。

  好像哪一種都不合適,都沒有意義。

  所以他沒來,雖然阮寶玉不過葬在京郊,但他總覺得這一段路很難、很長。

  但是今日他來了,站在他墓前,卻發現也不過就是如此。

  沒有撕心裂肺,也沒有痛斷肝腸,他們之間,最激烈最痛的那一段,已經過去。

  他已經死了,天地蒼茫,而他站在他墓前,滿腹酸澀,彼此對望。

  不過如此。

  月光還是很亮,墓旁的雪松被風吹動,簌簌落下細雪。

  帛錦吸一口氣,緩緩走上前去。

  阮氏少卿,風光大葬,墓碑用白玉做成,有一人多高,上面封號累牘,倒顯得後面阮寶玉三個字單薄淒涼了。

  帛錦伸出手去,不自覺手指就順著那個紋路,輕輕描畫起來。

  指間有血,色深膩重,於是蓋過了那三個字上面的描金,一路清晰。

  阮寶玉。

  這三個字跳脫俗號,重又有了顏色。

  多俗氣一個名字,多蠢笨的一個人,自己給自己下了一個死局,還讓愛人陪葬。

  比情義,他比不過段子明。

  比純粹,他甚至比不過帛泠。

  細細想來,他其實半分也不值得愛。

  可是他們都不像他。

  他們不會沒臉沒皮,露出一口白牙,死乞白賴一遍遍說:“侯爺,你真好看!”

  他們不會抱著他腰,大聲:“我只要侯爺,我不要臉,我的臉又不貴!”

  他們不會和他歡好,在見過他最丑的瘡疤之後,卻還能給他快感和尊嚴。

  他們也不會拿愛做刀,放一把大火,最後把自己和帛錦都燒成飛灰。

  他們都不是他。

  這世間只得一個阮寶玉。

  “阮寶玉。”帛錦喃喃,念這個名字,念了三遍,到最後無嗔無喜。

  腹間已經不痛了,也再沒有血順著喉管湧上來,脊背也很安好,再沒有蟻蟲在骨間啃噬。

  身體很輕,雖在雪地,但隱約有一股暖意在四肢流轉。

  似乎有一片羽毛在托著他,為他洗滌在這世間的創痛,緩緩騰空。

  帛錦仰了頭,知道時辰已至。

  如有可能,他並不想死在這裡。

  他應該站起來,走一段路,然後死在莽原,屍體被白雪覆蓋,來年覆滿哀糙,無人祭拜亦無人打擾。

  說到底,他並不是聖賢,無論真相如何,他都還沒能原諒。

  可是他走不動了,這一刻的解脫,讓他覺得是這樣安逸。

  在這世間,除卻生死盡皆閒事,到這時這刻,又何必還對愛恨這樣執著。

  “就這樣吧。”

  到最後帛錦嘆了口氣,理了理鬢髮,將襤褸的衣衫撣了一撣,換一個舒適的坐姿,雙手垂在膝邊,抬眼看天。

  一片微小雪花落了下來,覆在他漸漸黯淡的紫眸,融化成水,似乎是淚。

  帛錦沒有回頭,但最終嘴角慢慢上揚,揚成一道漂亮弧線。

  阮寶玉,我沒有原諒你。

  但我並不後悔。

  這一生,我來過,遇見了一個人,他叫阮寶玉。

  蒼天,細雪,見證!

  作者有話要說:重寫,沒有以前情緒那麼激烈了。

  可是居然把自己寫哭了。

  阮寶玉,你沒有妄活,你配不上他!

  第五十章 尾聲

  這年,牛家村來了名外鄉客,這爺多少有點缺心眼,有事沒事都會跑到村外半里空地,獨自站在大樹下。有人路過,他就歪著腦袋,看看人家後腦勺,好像在等人。

  太陽再毒,他也去。

  雨再大,他也去。

  等啊,等啊,半個人影都沒見他等到過。

  村里人暗地讚嘆,異鄉客真乃獨樹一幟的鐵人。

  兩個半月後,鐵人還是沒等到要等的人,索性在大杉樹下,路邊茶攤的對面,立了個炒栗子的攤位。

  這新攤老闆人不大會認人,只記衣衫不記人的秉性,麵皮子卻生得好看,所以生意一開始就很火。

  總之,有錢和美麗一樣,皆是種錯誤,膀大腰圓的地痞很自然地找上了門,恨聲恨氣地向人討好處費。

  他們是拍著胸脯來,抽著耳光走,被好看的攤主滋潤地送上幾個燙燙的栗子後,再不敢在這塊空地惹事生非了。

  由此,更多機靈的小販子紛紛轉移來這裡做生意,空地成了街道,商業街。

  對此變化,栗子攤主沒有意見,他安分地賣賣栗子,瞧瞧人後腦勺。瞧瞧人後腦勺,賣賣栗子。

  栗子是時貨,過了月頭,便沒了。攤主也不貪心轉搞別的產業,省下銀子過日子,天天在茶攤喝茶吃李子蜜餞,耗到下一年栗子上市的日子。很虧的生活方式,卻與他擺攤情況相同,天天如此,風雨無阻。

  風雨無阻,天天如此。

  如此安定地過了幾年。

  某年秋,寒雁橫空。栗子攤,迎來了位貴客。貴客風輕雲淡地試嘗一枚栗子後,半眯著笑眼,示意要稱上幾斤。

  攤主點頭,卻見遠處知府領著一干官員,心急火燎地追來。見了貴客,趕緊齊齊跪下,音帶惶恐地高唱,皇帝陛下。

  攤主方與街上的鄉親們一同領悟,這是君主微服私訪。

  頃刻,跪下一大片。皇帝頷首微笑,卻獨獨只拉起了攤主:“朕來,只想與你說說會話。”

  隨後,傳言當今天子與小攤主在茶攤聊得萬分投機。

  有幾個耳尖的還號稱,自己隱約聽到攤主問皇帝,有沒有想過放過阮寶玉他們兩個。皇帝沉了好一陣,才答,有過。

  無名的小村,當然不曉得,皇帝說的是誰。不管是誰,皆是他們高攀不上的人物,所以所有名字均無關緊要。

  據說帝王臨走前,動了動嘴唇想再言語些什麼,可最後啥也沒說,只嘴角浮笑,重重拍了拍攤主的肩膀,走了。

  天子欲言又止的態度絲毫沒影響到攤主情緒,他依然賢惠地賣著他的栗子,繼續一門心思地守望他要等的“後腦勺”。

  天天如此,風雨無阻。

  風雨無阻,天天如此。

  只是打這以後,栗子攤頭倚了當今皇帝做靠山,生意火得能燒到天上的白雲。於是,即使沒栗子的日子,也有人給攤主下定金,來預定下一批的栗子。

  茶攤跟著生意好了起來,茶老闆乾脆下大血本,建起了茶樓,還從外頭聘了位說書先生過來湊趣。

  栗子攤頭還是沒變,只是攤主忙了許多;忙得連上門說親的媒婆都沒工夫搭理,氣得一個個穿戴得如花似玉的媒婆,全都高支綠得滴水的臉蛋子,無功而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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