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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究竟害怕她受不住這個打擊, 還是害怕她會拒絕接納一個‘不潔’的你?”

  周文菲一怔,當然是後者。她曾經和林醫生探討過——所有打著“為你好”的旗號隱瞞事實擅自決定的行為,本質上都是藉口, 不是對方不能承擔,而是自己不能承擔。

  “那她知道後沒有接納你嗎?沒有接納,我想她不會去做這樣的事。”

  周文菲聽到這, 趴在窗台上放聲大哭。

  她在窗前跪坐很久,久到下半身麻木, 起不來,謝姐過來扶她, 周文菲問:“謝姐,你知道我媽做了什麼嗎?”

  謝姐點了點頭。

  “是不是很嚇人?”

  謝姐想了一會才說:“菲菲,你想開點。你媽就算進去了,你還有喻總。”她扶著周文菲上床,給她蓋被子,“我沒念過書,也不懂法律會怎麼判,但我心裡覺得,你媽沒做錯。”

  是啊,她做錯什麼了?周文菲想。

  殺了吳觀榮?那不是自己做夢都想幹的事?和喻校長有私情?自己不也和喻文卿有私情嗎?

  就這一瞬間,她好似被閃電劈了,一下開竅了。

  就算法律會判周玉霞的罪,就算外人說她是個壞女人、瘋子、殺人犯,那又怎樣?為什麼我要以他們的眼光去看待我的媽媽?

  都走到今天了,難道我還沒有自己的眼光嗎?

  過去一直糾結於——媽媽不接納一個沒那麼好的女兒,但另一面,她又是否真的接納過——這個沒那麼好的媽媽?

  她比任何人都清楚媽媽的性格,比任何人都知道媽媽曾陷入怎樣迫不得已的局面,但她潛意識裡也有一個好媽媽的標準,她心底里永遠有個聲音“你本可以做得更好的,然而你沒做到。”

  為什麼不能接納一個性格軟弱、做事天真的媽媽?

  為什麼可以接納喻文卿的“為你好”,卻不能接納媽媽的“為你好”?

  為什麼她一定要接受普世價值對一個人生命的憐憫,哪怕這個人曾在她14歲的時候就殺死了她?

  為什麼不能對這場遲來的徹底的報仇發出來自心底的最真實的讚嘆?

  為什麼別人都可以說你媽媽沒做錯什麼,而自己羞於這麼說?

  周文菲渾身顫抖,一個晚上都沒睡。要承擔什麼樣的後果,校長和媽媽一清二楚,仍然義無反顧地為了她去殺死那個人。他們如此愛她,而她就只會埋怨——這個世界對自己的打擊又多一層嗎?

  天亮後她就跑回來,她必須和喻文卿說,這件事她完全想開了,讓他不要把心思放在她身上,而是全力以赴地為兩個人爭取減刑。

  而且很明顯,喻文卿也在因為有個殺人犯的父親和破碎的家庭而痛苦。

  她不想讓他那麼痛苦。她說:“不管外面怎麼說校長,在我和我媽的心裡,他都是個了不起的英雄。”

  喻文卿聽到後一愣,思維有點根本不上來,仿佛宿醉留下的後遺症。他苦笑著問:“你不怪他當年放任你和你媽離開?”

  周文菲搖頭:“他是個人,不是個神,他不知道我們走後會發生什麼。”

  喻文卿無法開口。

  “你能做的事很多,能幫他們找好的律師,能找關係照顧他們。可我不知道我能為他們做什麼。尤其是校長,他的代價比我媽大多了。我知道他們做的是一件會被法律懲罰的事,但我不想這麼評價,我應該好好謝謝他和媽媽一起……結束了我的噩夢。”周文菲拿出熬夜畫好的卡片,“這個,能不能送到他們手上?”

  喻文卿接過來看,兩張卡片分別是喻慕琛和周玉霞的速寫畫,寥寥幾筆,眉眼間的神/韻都出來了,右下角是她的名字。

  周文菲說:“我怕寫一大段話或是發語音,以後會被當成對他們不利的證據,只好畫了畫和簡單的感謝。”

  喻文卿抱著周文菲,嘴唇在她的額上停留好久。那年的聖誕節,他便看見她身上有著其他人無法達到的天真純粹,到今天仍在驚嘆這種光芒,不管經歷什麼樣的事,它從未消失,也無法被烏雲遮擋。

  你比誰都了不起。

  “下午正好要過去和律師談一談,我親自送過去。”

  昨晚喻文卿還在想,喻慕琛可能會被起訴的罪名,有故意殺人罪、有貪污受賄罪、可能還有其他的職務罪、偽證罪、……,數罪併罰,也不知道能否撐到釋放的那一天。

  當然,除了人身自由,還有另一個層面的監牢。他想,這張卡片對喻慕琛的意義,也許不亞於刑期屆滿釋放。

  喻慕琛身上的傷都做了處理,不需要住院,轉移到了看守所。C市地方小,這案子也沒有被大肆傳播,找點關係通融後,喻文卿跟在律師後面,見到被關押的父親。眼見他一瘸一瘸地,慢慢地走向自己。比起臉上的抓痕,全白了的頭髮,更讓喻文卿驚心。

  以這樣的方式老去,真的是件挺殘忍的事。

  律師問了喻慕琛案發過程的細節,喻文卿垂頭在一邊聽著。最後五分鐘,律師留給了他,他卻不知道說什麼,拿過來一本書,是《資本論》的第二卷 。他回海園的家中拿存摺和記帳本,在另一側的床頭柜上看見,順便拿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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