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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愣了愣,忽而側過臉看著他,幽幽問:“那你呢?你有沒有愛過一個人,或者說,你有沒有心疼過一個人?”

  那一刻,宇文晉磊在她眼中望見最柔軟,也最脆弱的悲傷。這樣一幕,與他記憶深處不可言說的影像,竟有著驚人的相似。

  他慢慢搖頭,迎視著她的目光說:“我沒有愛過人,也不知道怎麼愛人。”

  朝顏道:“你這是在可憐我麼?”眼神下意識看著他,竟發現面前這個男人的面孔在一瞬間竟變得朦朧而又陌生。四目相對,仿佛是短暫的一瞬間,又仿佛是很久。

  宇文晉磊望著她,聲音是連他自己都覺得驚奇的鄭重,“不,我只是喜歡你。”

  她聽了錯愕失神,眼中慢慢泛出絕望一般的瀲灩柔情。

  直到他輕柔地貼近,心頭便似生出詭異的魔障,忽然就將她單薄的身體攬在懷裡,下一刻,她原本還試圖掙扎的雙臂卻猛地將他抱緊,女子柔軟瀲灩的雙唇隨之輕輕地覆上他的眼。

  朝顏一生之中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清醒過,她不知道為什麼,自己竟可以做出如此的勾當,究竟從何而來的勇氣?

  她只曉得,身體裡面有一把業火在熊熊燃燒,認準了一個方向,就要一路燒下去,要將她燒得皮肉不留,連骨頭都不剩。

  她的欲望是一個深不見底的大洞,仇恨、恥辱與罪惡都在那個黑暗裡空空地下墜,卻永遠也填不滿那近乎瘋狂的飢餓。她所能做的,只有緊緊抱住面前這個男人,只能。

  佛殿之內,神像面前,他們是最叛逆瘋狂的一對。

  雪夜裡,呼嘯的風聲被厚重的錦簾阻隔,只剩窗下一盞燭火靜靜燃燒。

  亥時後,外面的雪下得越發大了,宇文晉磊獨自從奉安殿後門出來,四下里只聞風雪之聲,沉寂的一片,沒有人會知道今夜他來過這裡,除卻衣袖之間尚存的幾絲冷幽暗香。

  說來可笑,他素來自持冷靜,女人,不過是閒來時的怡情之物。可自御花園見到她的第一眼,驚鴻一瞥過後,他便知道,這是他要的女人。

  他轉過身,回望窗紗上模糊的女子身影,腦海里驀然閃過方才燈火下她如三月煙雨的朦朧淚眼……他恍恍惚惚覺得,這一輩子,他應該是忘不掉這個女人了。

  第一百一十二章

  正月里,楚仲宣的大捷之師終於浩浩蕩蕩回京。

  突厥擾境多年,今次破天荒頭一回敗得毫無招架之力,不得不向朝廷臣服求和,楚仲宣回朝,這番又打了勝仗,自然是傲氣凜凜,萬眾矚目,哪知他卻並不帶兵入京城,只命部將讓士兵駐紮在城外,任憑前去迎候的大臣怎樣警示,就是不肯領兵回城。

  半年前皇后假懷孕被揭穿時夜颯給他的羞辱至今還銘記於心,楚仲宣這回回朝,就決心給朝廷施加壓力,要給夜颯提個醒,順便收拾那些整天在皇帝面前搬弄是非的大臣。

  兩方僵持之下,誰都不肯讓步。終於,半個月後,夜颯在宇文晉磊的勸說之下,貶了素日與楚仲宣不合的幾名文臣,又親率百官親自於京師城門迎候,犒軍封賞楚仲宣。

  天子駕臨,百官跪迎,當真前所未有的風光得意,楚家的榮耀如日中天,已然是盛極了。繁華喧囂的表面下是暗流洶湧,帝王與權臣之間的矛盾一觸即發。

  奉安殿裡,父女二人難得平心靜氣地相對而坐。

  楚仲宣臉上還帶著邊城的凜冽風霜,卻難掩冷肅與剛毅,“倖存的人回來說,當時他身中數箭,整個人像不要命了一樣衝進敵陣拼死殺敵,倒下的最後一刻,還手刃了一名突厥戰將。”

  微垂的眼睫遮去了朝顏眸底的情緒,她的聲音也低低的,“你見到他的那一次,他有沒有什麼話要你帶給我?”

  楚仲宣搖頭,看她的目光,憫愛而複雜,“你放心,他是楊太后的嫡親侄子,楊太后已經跟皇上請旨,此番朝廷會追封他為武尉將軍。”

  “人都已經不在了,再榮耀的封號,又有什麼用。”朝顏苦苦地笑了一聲。

  一陣相對無語,直到楚仲宣起身離開。朝顏平靜地注視著父親的背影,忽然驚異發現,這個男人竟然不知不覺的已經老了,他的頭髮不再如當年一樣烏黑,裡頭摻雜著幾縷花白的銀絲,背脊也不再挺拔高大,是掩飾不住的疲倦,甚至,有些佝僂。

  她對父親的印象一直還停留在小時候,那時候他是馳騁疆場的邊城將軍,戰功彪炳,威風凜凜。時隔多年,再一次細細打量這個小時候她憎惡已極的男人,卻發現原來他也會老。

  不知什麼時候開始,一切都變了模樣,再也不是當年境況,連她自己也是。

  正月後,朝顏才稱病癒搬回昭陽殿,夜颯只在她回來那日露過面,人群中遙遙的一眼,甚至連他的面目都不曾看清就已經匆匆離去。

  朝顏再未和宇文晉磊見過面,僅有二月里宮中一次家宴上有過一次遙遠的對視,瞬間便飛快錯開,仿佛他們真的是毫無交集的兩個人。

  愛與欲,她一直就分得很清楚。他和她都是旗鼓相當的戲子,唱作俱佳,形神兼備。可朝顏自己心裡明白,男女之間,還有什麼是比肌膚之親更緊密的牽扯了呢?

  三月,隨著皇后即將分娩,京城的局勢已經變得空前緊張。

  楚仲宣一黨蠢蠢欲動,又循機在朝堂上提出更多逾制的要求,夜颯被氣得不輕,以偶感風寒為由輟朝靜養,前朝瑣事交由幾位議政大臣處理。宮中羽林衛半個月之間頻繁的調動,京城中風聲鶴唳,外間猜測隨即變得花樣百出。已經有人開始議論,說皇帝和身邊幾位近臣已經密謀好了,佯病使大將軍大意輕敵,趁機殺掉大將軍;也有人說大將軍專等著皇太子出生後弒帝謀逆,將要擁立太子登基。城中富戶商賈猶自後怕甲子之變那一年的血腥屠戮,已經開始悄悄轉移家中財物和家人了,上京城變得人心惶惶。

  未央宮裡,幾個大臣跪在帘子外一字一句呈稟朝政諸事,楚仲宣已然也在其列,沉著臉俯身於眾人之間。

  丞相杜暹回完話,便見楚仲宣忽然出聲道:“老臣有一事不明!老臣今日聽聞京城裡有流言傳起,說皇上疑我楚氏有謀逆之心,甚至要剷除我楚氏滿門,還要廢掉皇后,老臣不敢擅信,只好進宮來問問皇上,不知此事是否為真?”

  他一心仗著軍功在身,這話已經問得十足囂張,毫無君臣之法度,旁側其餘人卻無人敢出面指責,紛紛垂著頭默然不語,等著夜颯的回答。

  簾後的茉嵐清楚地瞧見夜颯袖口下的十指迅速握緊,手背上青筋畢現,似在隱忍著極大的憤慨,她見勢不妙,忙伸手死死按住他的手,夜颯微睜著眼,那裡頭已然怒火磅礴,終究是咬咬牙,驚異地道:“外邊的人也傳說大將軍你要篡位謀反,要殺朕自立。朕也從來就不信,大將軍以為如何?”

  以守為攻,這話說得模稜兩可,楚仲宣霎時間啞口無言,只笑了兩聲,“皇上如此信任老臣,老臣感激涕零。”

  君臣幾人心照不宣地寒暄了幾句,直到夜颯擺了擺手,語氣似乎疲乏已極,“都下去吧!”

  外頭的眾臣這才起身,一個一個退了出去。

  茉嵐低聲勸他:“怒極傷身,御醫說你不可輕易動怒,再大的火氣,先忍過這幾日,這幾年皇上都忍過來了,難道還等不了現在麼?”

  她這樣一說,夜颯便似是一松,他垂下眼,似在琢磨著什麼,過了一會才抬起臉,湊近低聲對她道:“朕已經決定了,日子就在這個月十五。”

  茉嵐不免一驚,卻聽外頭宮女道:“皇上,貴嬪娘娘,楚昭儀來了。”

  四德引著朝顏進來,夜颯眉頭皺了皺,不著痕跡地鬆開茉嵐的手,“朕有話要和昭儀說,你先下去罷!”

  茉嵐遲疑一刻,終於還是默默退了出去。夜颯坐在大殿深處,一動不動細細端詳著朝顏的臉,兩人已經很久不曾見面,他此時只覺她更瘦了幾分,從前合身的衣裳,如今腰間都是空蕩蕩懸著。

  除卻客氣疏遠的帝妃間的禮數,兩人之間,此時竟是無話。朝顏垂首站在那裡,不言亦不語,夜颯卻是極留意她的神色,目光在她身上尋覓一陣,才說:“最近可好?”

  她昂著頭,冷冷地答:“我很好。”

  他臉上的笑色頓時僵住,道:“今日讓你過來的緣由,想必你也知道。”最後一句,他說得輕描淡寫。

  朝顏默了一會,一字一句地說:“皇上將要做什麼,要我怎麼做,我都可以,我只有一個要求,朝歌腹中的孩子,將來由我撫育。”

  果然,夜颯聽罷眉頭一緊,看她的眼神瞬間多出幾分遲疑。

  往昔的面具撕開,剩下的半點溫情都被**裸的算計與猜疑替代。朝顏抬起臉,目光緩緩對上他的眼,似在譏笑,“家門將滅,從今以後我當真就是再無一個親人了,皇上就當是給我一點唯一的盼頭可好?”她眼中仍舊含著笑,卻似要故意揭開心上那道傷得最深的瘡疤,偏要讓他一輩子記住,是他負了她,害得她今生再做不了母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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