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頁

投票推薦 加入書籤 小說報錯

  ——怎麼會這樣?難道是……

  “你……”赤霄雙眼微微瞪大了。這本是個幅度很小的動作,奈何兩人現在幾乎是面貼著面——當然,隔著兩把毫不退卻的劍。

  “專心。”晏維清道,聲音輕得只有他們兩人能聽見。“若你這樣敗了,我這勝也毫無意義。”

  這話是事實,然而不符合眾人對劍神的一貫印象,赤霄能夠理解對方低聲的緣故。但是,若這種變化是因為玄冰雪種——八成是因為玄冰雪種——那晏維清是不是還有什麼沒告訴他?

  赤霄難得有些後悔,還有些心驚。玄冰雪種沒有眾人以為的絕情斷欲作用也就算了,但若是會改變內息冷熱、以至於影響使用者身體的話……那他不是真的害了晏維清?

  短短一個念頭之間,兩人又戰過三個來回。

  “我說過了,專心。”晏維清在他們距離再次縮短時道,聲音也如冰一樣冷,語調毫無起伏。

  赤霄本就在盯著他。見那人眼裡沒有任何玩笑成分,他迅速收了剛發散一點的心,凝起內力,一攔一推——

  砰!

  似乎有什麼無形且高溫的東西炸裂開來,震得晏維清不得不飛身後退躲避。在那灼人氣浪的衝擊下,南天一柱似乎都搖晃了幾下。而他只是低頭,眼見著自己雪白的衣襟上有一點迅速轉作焦黑,像濺了火星。

  一陣目瞪口呆的靜默,然後圍觀人群慢慢騷動起來——

  “炸了……那是什麼?劍氣嗎?”

  “從沒見過……”

  “是不是魔教的那什麼教主心法?他到底練到幾重了?”

  這些話,對晏維清而言就是一轉身的功夫,甚至更長。因為在見著那個黑點的同時,他已經果斷地旋身揮劍,迅疾遞出——

  一片雪白的劍光鋪天蓋地地落下,炫目而輝煌。它去勢鋒銳,似乎它面前的所有東西都會被利落地劈做兩半:樹木岩石無法阻擋,血肉之軀更不必說!

  眼見著那白光朝自己直直劈落,赤霄立即向邊上閃身。然而,他腳剛挪開,森然冷冽的劍氣就緊隨而至,半幅妃紅衣袖應光而斷。再等白光落地,亂石與落葉夾雜的地面立時顯出一道極深的溝壑,邊緣還在瞬間凝結出了一層針狀白霜。

  換成是其他任何一個人、又或者慢那麼一丁點,這都是必死的殺招!

  赤霄盯著自己手臂上忽而多出的長條血痕,再抬頭望向不停歇地攜劍而來的晏維清,唇邊竟凝出了一朵無人能見的微笑,似乎根本察覺不到刺痛。腳下地面顫動愈發劇烈,但他一點也不在意,只舉劍對上。霎時之間,兩人復又戰成一團,殺得難解難分。

  這樣的一幕,圍觀眾人看起來理應熱血沸騰。但實際上,一半的他們確實覺得這決戰精彩得無法移開眼球、不枉早早地來蹲守,另一半的他們則開始感到莫名的緊張和心跳——

  在晏維清毫不留力的一擊下,南天一柱開始往東歪斜下去。被破碎的地面帶著,那兩人也越戰越向東。可南北東三面底下都是萬丈深淵,已經有更多的斷木碎石消失在那宛如凶獸之口的迷霧中——

  “南天一柱要塌了!”雲如練竭盡全力地大喊,再也顧不得其他。“快下來!”

  然而,石柱崩裂傾落的動靜本來就很大,輕而易舉地蓋過了她的聲音。

  見兩人誰也沒有退後的意思,下花大師一雙白眉皺得死緊。“不好!”他只說了這麼一句,就立刻飛身下山,元一道長緊隨其後。

  其餘少林和武當弟子愣了一愣,趕忙跟上。然而,還沒等他們下到半山腰,赤霄又差點再次被劍氣擊中。

  之所以說差點,是因為這次沒保住的是面具。很多人對那下面的真容極有興趣,但現在沒一個顧得上看——

  赤霄躲開的第二下,可是實打實地攔腰劈在南天一柱上!

  一聲沉悶的轟隆聲後,眾人眼睜睜地看著巨大的石柱四崩五裂,呼嘯著墜下崖去。

  一行人急急地衝到陡崖上時,未散盡的煙塵還在紛紛揚揚,消失的石柱留下了一個斜傾坑狀豁口,那些似乎永遠不會散開的雲霧依舊遮掩著底下可怖的深淵;而不管是紅衣人還是白衣人,都什麼蹤影也沒有了。

  第75章

  劍神劍魔在南天一柱之戰里雙雙身亡,這事兒可不能隨便開玩笑。就算親眼見到兩人消失在深淵中,也沒有誰敢一口咬定。

  頭一個不承認的就是少林和武當。下花大師命人尋了熟知當地地形的老翁,選出穩妥之處,結繩而下。結果那陡崖足有四五百丈深,又有亂石荊棘阻攔,以至於有一群武林高手坐鎮,竟也花了足足五日功夫才到底。

  在下到一半時,雲長河心裡還有些僥倖。晏維清的輕功橫渡百來丈沒有問題,那下個二百來丈興許只是受傷。但山崖越深,他的心就越涼——

  地勢如此險絕,又和碎石一起落下,這竟、竟……是要粉身碎骨麼?

  一眾人等心裡都在打鼓。等他們最終看到幽幽水面時,不是挨個兒鬆口氣,而是更加絕望——

  已是正午時分,四周依然一片茫茫大霧,靜得滲人。沒有日頭,沒有風聲,只是站在那裡,就冷得骨頭都在打顫。

  十數人中,要麼是年輕力壯的,要麼是武功高強的。此時借著火把光焰,他們也只堪堪看到幾丈遠。

  “小心腳下,青苔濕滑。”元一道長出聲提醒,面色肅然。

  下花大師半蹲下去,先是謹慎地端詳了一會兒水面,才伸手點了點。一圈波紋慢悠悠地晃蕩開去,很快就不見了。“沒毒,但不動……是死湖。”

  此話一出,諸人的心不約而同地沉了沉。

  雖然下花大師眉頭愈加緊蹙,但他還是說:“咱們先四處看看。”

  說是四處看看,可實際上他們只能沿著山崖和湖的狹窄交界走。一路無話,約莫半個時辰後,有塊斷面新鮮的碎石半臥在湖邊,擋住了去路。

  眾人精神頓時為之一振。

  “就是這裡了!”

  “晏大俠!晏大俠!”

  呼喊聲在山谷里盤旋,回音一遍一遍地響起。但別說人了,連只鳥兒的撲扇都沒有。

  這可不是什麼好兆頭。激動過後的沉默很快就變成了更加深重的憂慮。諸人一個一個翻過斷石,上下張望。

  從水面上嶙峋高低的石尖來看,大多碎石都落入了湖心。越往中央,碎石的塊頭就愈大,顯然那裡是最深的。

  下花大師和元一道長無聲地交換了一個眼神,元一道長便飛身騰起,第一個上了石面。亂石綿延,正好可做通往中央的墊腳之用。他身法輕靈,不一會兒就隱沒在岸邊人的視線里,兩名武當弟子緊隨其後。再過小半響,只聽得他連聲喚道:“大師,速來!”

  一聽就是有了什麼大發現,剩餘諸人立即跟上。而到達湖心後,所有人都被看見的情景驚呆了——

  有塊巨岩正倒插在那裡,其上樹根虬曲,清晰可見。它露出水面的部分約莫有十來丈,直指向天。在依次高舉的火把下,頂上兩把劍赫然在目。

  “這是……”下花大師幾個縱身上去,因為太過震驚,話都說不連貫了。“這……”

  其實不需要他指明,所有人都看得出,那就是烏劍和赤劍。它們交叉相對,深深沒入石中,只有劍柄和不足一尺的劍刃露在外頭。

  劍魔暫且不說,劍神可是無時無刻都隨身帶著烏劍;此時只見劍不見人,豈不是……最壞的結果?

  所有人的心都直直墜落下去,以雲長河為尤甚。他牙關緊咬,唇色發白,死死地瞪著那兩把劍,渾身僵硬得和鐵板一樣。忽而,他又像是想到什麼,轉頭飛奔,朝著湖面其餘亂石去了。

  其餘的人也分頭尋找,誰都沒發現劍神劍魔的影子。在這之後的一個月,有不少人陸陸續續地下來,同樣無功而返。最大的發現不過半幅緋紅衣袖:它已經破得不成樣子,要不是顏色異同,很有可能被當做水糙而忽略。

  “這真是天意弄人……阿彌陀佛。”下花大師帶著少林弟子離開時,只留下這麼一句話,連善哉都不說了。

  等正道武林中人全部離開後,三個身穿明艷服飾的少女才循蹤下崖。

  “教主,赤教主真的死了?”看著年紀最小的少女問,一張娃娃臉上是五分惋惜,還有五分疑惑,“若是真的,為什么正道武林差點把湖掀過來,白山教的人卻一個也沒看見?”

  紫蘭秀只凝視著那不泛一絲漣漪的平靜湖面。“若我要赴一個必死之約,定然也不想你們在場。”

  兩個少女齊齊吃了一驚。“教主,您是說,赤教主一早就知道必死?那他為什麼還要自己定下來呢?”

  這回紫蘭秀沒有回答。她不自覺地想起對方之前寫在桌面上的那四字,許久才搖了搖頭。“未曾想,竟是一語成讖。”

  此時,已近中秋。親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從今往後,不管是劍神劍魔,亦或者南天一柱,都僅是存在於話本與談資中的印跡了。

  正道氣氛沉沉,魔教銷聲匿跡,兩邊相安無事,武林似乎終於恢復了平靜。

  至少素樂和尚願意為這種平靜閉口不言。

  在武陵源觀戰時,他就已經發現,無論身形還是聲線,九春都像極了赤霄,簡直可謂一模一樣。有這兩點,就算他並沒見過赤霄的真容,也已經不成為一個問題——

  晏維清和赤霄的關係並不如武林中人以為的;他們實際上必定更親近。

  可不管是什麼,人死如燈滅,再多說也無甚意義。素樂和尚堅信,與其再掀腥風血雨,還不如讓此事爛在他一人的肚腸里。

  這只是眾人所不知道的真相中的一件。還有一件是,決戰過後兩三月,原本被下花大師斷定為死湖的水下石fèng中忽而鑽出了一尾銀色小魚。

  而當少林等人還在小心翼翼地沿崖下探時,赤霄在一片冰涼中掀開了沉重的眼皮。

  入目是幾塊近在咫尺的卵石,底下蔓延出粗糙潮濕的淺赭沙面,一團綠油油的葉球正在不遠的淺水中飄浮。再往上轉動眼珠,臨水山壁上捲曲的玩意兒大概是蕨類,反正他之前沒見過。有層水霧朦朦朧朧,讓他看不清頂上天色。水波一晃一晃,有隱約的蟲鳴……

  這是哪裡?

  赤霄只覺得一陣頭疼。他想坐起來,然後才發現自己僵得手腳都沒有了知覺。他也剛剛才意識到,他感到冰涼是因為他大半個身子都臥在水裡,只有半個肩頭勉強算干。最後發現的大概是罪魁禍首——

  有隻手臂正死死扣著他的腰,以一種對還未清醒的人來說絕對是極大的力道。

  赤霄閉上眼,開始默念內功口訣。等三個周天轉過,他終於感到了手腳的存在,便掙脫桎梏起身,同時感到左手臂和臉側傳來火辣辣的痛感。他低頭看了看那條長長的血口,又胡亂抹了一把臉,手上立刻全是帶著凝固血跡的沙子。

  ……要不是他躲得快,現在就不是一個面具和一道傷口能解決的事情了,而是半邊腦袋!

  然而這麼想後,赤霄做的第一件事依舊是去看身後人。

  晏維清側躺在那裡,水面幾乎要碰到他的下巴。大概是保持同一個姿勢太久,他的雙臂依舊是不自然的擁抱姿勢。最糟糕的大概是,他臉色雪白,雙眼緊閉,一動不動。

  赤霄小心地試了試他的鼻息和脈搏,又看了微微晃動的水面一眼。他記得南天一柱上的一切,也記得南天一柱下的一切——

  兩人都在飛速下墜,這完全不在他意料之中,以至于震驚到幾乎無法自控。最後一擊,他本想借勢送對方上崖。可晏維清似乎完全看穿了他的想法,用力擊飛他的劍,緊接著自己也鬆了手。他本不知道他要幹什麼,直到聽見重物入水的聲響、他下意識地屏息、而對方在呼嘯的風聲中拉他入懷……

  “你把我丟進西湖就是為了這個?”

  要不是知道沒用,赤霄早已破口大罵。他從未懷疑過晏維清,可晏維清竟在最後設了一個局!不僅把他蒙在鼓裡,也把其他人都蒙在鼓裡!他現在知道他之前那種一而再的危險預感是怎麼回事了——

  如果晏維清不是劍神,這只是一半;事實則是,晏維清不再是劍神,而他也不再是劍魔!

  另外,水中有通道,而為防被人發現,晏維清才要劈碎南天一柱,用落下的巨石堵住暗口!

  赤霄簡直要咬牙切齒。好你個晏維清,一招以戰死為幌子的金蟬脫殼,把所有人都耍得團團轉!

  雖然滿心都是被欺騙的憤怒,但陰著臉的劍魔依舊無法把某個同樣步步為營到死亡的劍神扔在水邊上自生自滅。最後,他還是認命地背起人,朝著岸上去了。

  第76章

  淨水,赭沙,湖岸上是青青碧糙。土面濕潤,踩下去輕易陷入整隻腳。然後是一整片錯落有致的不知名樹林,枝椏不高,圓果青澀。水流潺湲,從林間彎曲繞行。再往外走,霧氣稀薄,眼前倏爾開闊,如同一卷錯落有致的谷澗山水畫赫然展開。

  雖然對落水以後的情形全無印象,但見著連綿不斷的群山,赤霄很懷疑,他們依舊在武陵源的某處。

  也許能找戶人家借宿?

  這個念頭只存活了很短的一瞬間,因為赤霄很快就意識到這絕對是妄想。晏維清花了許多功夫瞞天過海,絕不會在死遁後立刻被人發現;無論誰都不行。那也就是說,為防消息走漏,晏維清也不會輕易讓他回到白山——

章節目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