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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初離開家鄉來到這個陌生的地方並不是他自己願意的,在那種情況下,他根本來不及思考, 事情也沒有他能選擇的餘地,時代的洪流推著他離開了生他養他的故鄉。時代的大潮下,不僅僅是他,在這個地方,還有許多許多像他一樣身不由己的人。他們如滄海一粟, 雖心繫故鄉,卻無能為力, 只能隔著海岸遙看目光無法到達的故鄉。

  他已經老了, 當初跟他一起逃離到這裡的人早已經一個個離他而去了,如今他奄奄一息躺在床上, 身邊就只有他的妻子和兒女, 他想站起來再最後一次去看望他的老朋友也無法做到, 想再站在海岸往家鄉的方向再看一次也力不從心。

  現在正是桂花飄香的時候, 庭院裡種了兩棵桂花樹, 密密麻麻地開了很多花, 不用風吹,桂花的香味就能飄得遠遠的。要是站在桂花樹下,整個人都能暈倒在花香里。

  桂花香滲進屋裡的時候,林惜緣的眼角流出兩滴渾濁的眼淚,一如林老太爺當初望著自家的田產落淚的心情,雖然他不曾知道自己的爺爺有過這樣的時刻,但是身為林家人,他也不可避免地經歷了無可奈何與絕望的心情。庭院裡的兩棵桂花樹是他親手種下的,因為思家卻不能歸家,他費了很大的功夫才托人從家裡運了這兩棵樹過來,錢也花了不少,他的妻子明白他的心情,對此沒有絲毫怨言。

  林惜緣聞著桂花香,腦子裡開始回顧起他的一生。小時候到了桂花飄香的時候,家裡都會準備糯米糕,也有桂花糕,但他不大喜歡吃,倒是妹妹愛吃這些甜食。這個時候有個重陽節,他們一家是一定要去廟裡上香的,每次他和妹妹都會得到一個平安符,這個平安符要掛一整年的,直到他離了家去參軍他身上的平安符才沒有再換新的了,當初丟了平安符他也不覺得可惜,想當然覺得家裡還會幫他求,以後回了家再拿就好了,沒成想再回家竟是物是人非。

  他家是村里最富的地主家,自然吃的用的都是好的,他從小就知道他長大了是要繼承家裡的基業的,小時候他是富家子,長大了就是闊老爺,總歸是一輩子衣食無憂。每每出去玩,他的身後總是會跟上一大幫孩子,其中有他後來的戰友也有他後來的敵軍,裡面也有人跟著他一起逃到了這個地方。

  假如他那個時候能夠聽爺爺的話乖乖留在家裡,也就不會落得今天這個背井離鄉的地步,不過他要是真留在了家裡,恐怕也逃不過那些人抄他家的折磨。那個時候在氣頭上,沒有關心妹妹的心情,急匆匆地就走了,現在想來真是後悔萬分,他們林家就剩下他們兩個人了,爺爺、爹和娘他們在天之靈肯定是不想看到他們倆分開的。都怪他一時意氣,為什麼在那種時候還要跟他們置氣呢,搞得最後一面都沒有好好珍惜。

  他的妹妹從小嬌養慣了,哪裡受過半點氣,吃過半點苦,又不像他,家裡人都覺得男孩子要吃點苦才能當大任,因此他雖然在外面受了不少苦也就這樣熬下來了,可他的妹妹呢?一個人面對那樣的事情,眼睜睜看著爺爺、爹和娘他們一個個離她而去,留她一個人孤零零地活在世上,沒有人護著不免會受人欺負。

  也就是因為這樣,他看到李二狗才那麼討厭他,他的妹妹怎麼能跟那樣的人,還有那個孩子,他是絕對不會承認的,不管他們怎麼說,他也不能接受他。就算陸清揚被捕入獄,就算陸婉兮下落不明得了報應,那個孩子也跟他沒有任何關係。妹妹也真是傻,為什麼堅持要養著他呢,要不是他把林家秘密留下的財寶給了他們,就憑他們那樣的條件,連自己都養不活,還死撐著顧那個孩子幹嘛?

  李二狗就是李二狗,就算他改了名字他也不會改叫法的,要不是他給的錢,他李二狗哪能有今天,說來就氣,那個時候他明明叮囑過妹妹一個人偷偷拿了錢就離開林家村也離開李二狗,到外面去找一個配得上她的男人,可是她竟然這麼不聽話,拿著林家的錢去倒貼臭流氓,那些錢可都是他留給她的啊!而且她明明知道自己不待見李二狗,每次來信偏偏就要提他,這口氣真是壓在心裡咽不下去。

  想想他自己,身上一分錢沒揣就到了這個陌生的地方,這是多麼不光彩的一件事啊,當年他去黃埔軍校可不是為了有這樣的未來,不過這也都是命,當初誰也無法預料接下來會發生的事情,沒有人知道誰會勝誰會負,尤其是身為一個軍統情報人員,他更加能敏銳地感覺到朝夕風雲變幻。

  剛參軍的他與每個想要保家衛國的熱血漢子一樣,將侵略者趕出祖國,可是冒著生命危險為國家收集了那麼多情報工作,甚至耗完了他的青春,卻因為站錯了隊伍而無法回頭。

  一山不容二虎,這個道理他是知道的,可是他只是小嘍囉而已,為什麼也要被迫離開那座生他養他的山?雖然在這裡的日子過的比戰場上要安穩,可這裡終究不是故鄉。身為一個軍統情報人員,他是不被允許回去的,就算後來兩岸允許來往,他也還是無法歸家,而且每次跟海岸那邊的家人有書信來往,他都會被政府部門刁難,就因為他曾經是做情報工作的。

  如今年邁的他的身上到處都是戰爭留下的傷痕,他的心裡也永久地存著因離家而抹平不了的傷痛,他的兒女還與他有著不可逾越的隔閡。年歲漸大,他能明顯感受到一雙兒女與他有著不同的情感,他們似乎對海岸那邊的家鄉沒有半點想念與期待,他們也從不會像他一樣牽掛大陸那邊的親友,面對來自大陸的書信,他們的情感表現的可怕的淡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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