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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連奚覺得自己應該感到害怕,可是他沒有,反而跌跌撞撞的走近了她。女子終於露出了欣然的神色,她迫不及待的解開衣襟,袒露出下面同樣毫無血色的胸脯,那裡有一雙飽脹的不像樣的乳房。女子伸出顫巍巍的手,攬過他的頭埋在自己的胸前。

  ——餓不餓,我的兒?娘等著這一天,等了好久了。

  他聽見心裡有一道溫柔的聲音這般訴說著。他伏在她的胸口,牙齒在不停打顫,只覺得周身冰涼,意識漸遠。

  恍惚間再次睜開眼,眼前這一幕很是熟悉,他甚至可以憶起雪的腥膻和鐘樓里塵埃的味道。彼時還是嬰兒的連奚蜷在娘的懷裡,又冷又餓,正哭個不停。

  樓梯上有吱呀的腳步聲由遠及近,一男一女的聲音在這空寂的鐘樓里顯得格外清晰和冰冷。懵懂無知的嬰孩尚聽不懂人世的言語,可現在,入耳卻是字字分明。

  “老頭子,這丫頭偏偏在這個時候生產,我們若是晚來一步,孩子……”

  “囉嗦什麼。這會生了也沒什麼不好,路上撞不到半個人,正好辦事。”

  孩子……我的孩子……

  “這,這丫頭還有一口氣,這可如何是好啊。”

  “你瞎操什麼心,孩子落了地就沒她什麼事了,一個流浪的啞巴本來也活不過這個冬天,等她這口氣下去了我們就把她抬出去埋了便是了。”

  “這……好歹也給你生了兒子……”

  “喲,你這婆娘若是能下出個蛋來,我何至於費這周章?別說廢話了,一會孩子若是沒了氣,你就等著下去陪她吧。”

  女人把孩子捂進溫熱的懷裡,低低的嘆了聲,“這娃兒倒是個命硬的,真不知是福是禍。”

  天雷劈中鐘樓的那晚,在那經久不息的巨大鳴響里,早已為日後的種種埋下了禍根。

  正如連老頭所說,人的心住不下大佛,但卻藏得了惡鬼。在世間行走,要不得好心。水是天下之至柔,馳騁天下之至堅,可奈何天寒地凍,滴水成冰,落地只能摔的稀碎。

  當年寺廟的住持是個心善的人,收留了不少吃過牢飯無家可歸之人,但正是在這些人里,有人被買通在齋飯里下了毒鼠藥。

  老和尚圓寂後,撞鐘的和尚時常說起鐘樓里有鬼魅在哭泣,一時間諸邪迴避之所變作人人自危之地,讓眾人本就不安定的情緒猶如石子落入水中,逐漸激起越來越大的波瀾。

  妖鐘的傳聞隨著寺廟散夥後又陸續有人因鳴鐘喪命而傳得神乎其神,人們也到了談鍾色變的地步,一直到請來連老頭做法封了樓這事才算是了了。

  那鐘樓里詭異的哭聲到底還是跟著這口妖鍾一道被人封在了林子深處。

  至此,這個夢才算是說完了。

  第十章 三候夢(完結)

  1.

  長夢終了,靜謐的空氣里只余起伏交織的呼吸聲。

  再歸故里,已是異鄉客。

  陰陽臉和老神棍的故事看似早已從這對再平凡不過的父子身上剝離了,連老頭只是鄰里眼中一個老實巴交的木匠工,連家小子也只是個沉悶寡言的少年郎。

  風裡刮來的碎語是無根的草,在時間裡榮與枯。若不是被這場夢所纏困,茶餘飯後連奚或許也能就著一杯淡酒,在人後某處聽著那些坊間軼事解悶,好似這事與己無關。

  連奚定定的看了喬淮一眼,見他一臉的凝重,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安撫道,“別害怕,我說了這是一場夢。”

  喬淮消化了良久,頭腦昏沉沉的,話到了嘴邊卻不知該如何開口。這夢的確荒誕,可喬淮卻驚覺自己對來時的記憶變得模糊了起來,似乎自從進了這座鐘樓,或許更早些,他們都在某一刻一同陷入了荒誕里。末了,只聽聞自己極輕的一聲嘆,“真的好安靜啊,這裡。”

  時間傾軋而過的轟然聲喧囂不斷,盪起的煙塵也不知是誰人曾存留又被碾碎的痕跡。

  這座鐘樓未免清靜的有些過分了。

  2.

  一陣窸窣翻搗聲響的突兀,空氣里登時不合時宜的瀰漫開了油脂的香氣。

  “出來這麼久,該餓了吧。”喬淮見連奚低頭從包袱里掏出一塊用細繩綑紮好的油紙包,手指利索的挑開繩結,露出內里黃澄澄的整隻烤雞。

  “已經涼了呢,將就著吃點吧。”一隻油乎乎的大雞腿躍然眼前。連奚全然不似剛從夢魘里抽身的模樣,言語中倒平添了一絲惋惜,“弟弟一早打來野雉,我烤好了本想帶給你嘗嘗,只是沒想到我們會坐在這裡吃。”

  喬淮的肚子很識時務的率先做出了回應。

  “好傢夥,還有什麼是這包袱里沒有的?” 他咽了咽口水,心底復又覺得踏實了起來。

  他眉眼彎彎的湊過來,張嘴咬住,聽連奚道,“包袱是提前裝點好的,只是臨行前補充了些止血的藥。”

  “你……早就計劃好帶我逃出來了?”怪不得這包袱看起來分量十足,用的吃的一應俱全。

  “倒也不全是。這一趟比預想的還是要倉促了些,害你擔驚受怕了。”

  口中鮮嫩的肉不知怎的就變得味同嚼蠟了起來。喬淮斂了笑,“連奚,其實你也在害怕,對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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