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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

  是夜,偏院早早便熄了燈。

  夜色濃的化不開,草莽之下夜蟲肆意的宣洩,雨已經停歇了,雨珠兒綴滿了瓦當,又下起了一陣檐下雨。滴,噠,那聲音隔著薄薄的捲簾漏進來,便沒入了通鋪之上此起彼伏的呼嚕聲里。

  連奚自認不是個認床的人,只是自家那破落的小院子門可羅雀,到底是安靜。

  眼角的小傷已結了痂,只是右眼皮間或的跳動,讓他愈發失了睡意。

  不知怎的,眼前揮之不去儘是那窗中人模糊的身影,那一副弱柳之姿單薄的可憐,和那扇窗一樣,搖搖欲墜。實在是難以和屋中那個老神在在的刁難劉婆子的跋扈少爺聯繫起來。

  家中幼弟身體孱弱,也常鬧著不願喝藥。爹起早貪黑忙的不著家,每每到了要餵藥時,後娘便放下爭那一畝二分地的心思,二人唱白臉的拿冰糖誘哄,唱黑臉的見勢灌藥,倒也維持住了家中難得的太平日子。

  家家有本難念的經。

  “那個人念的又是一本怎樣的經呢。”連奚枕著胳膊兀自呢喃了一句。

  3.

  屋內的藥味在這陰潮的空氣里又濃重了幾分。

  單薄的少年倚著鏤刻精緻的床頭板闔目小憩。錦被滑落下床榻,枕頭、白燭和瓷碗痴纏了一地,昭示著不久前主人的一番歇斯底里。他的面色比之白日更顯蒼白,眼角眉梢上還慍著,臉頰和唇卻染著緋色,寬大的素衣內隱約可見胸口的起伏。

  作為一隻從記事起便人被豢養的籠中雀,即便籠門洞開,喬淮也只會安於一隅。籠子隔絕了鳥兒翱翔天空的路,而他沒有天,又談何飛。

  少爺?

  如他這般的身份,被稱一聲“少爺”確實要體面悅耳的多,反倒像是得了便宜的那一方,他時常譏誚的想。

  少不更事時,喬淮也曾以為他是喬家認回的少爺。

  “瞧這嫩出水的小臉蛋,必是隨了那唱戲的女人,生來便是要賣笑的。”

  “哎喲喲,小少爺,別皺眉,學學你娘,給姨娘們樂一個唄。”

  眼前那一張張粉飾過度的臉上堆起層層褶子,那副皮笑肉不笑的樣子,像是粘了一張假的臉皮。

  幾時開始,周圍多了那些蚊蠅一樣的人,他們明目張胆的湊過來,窺探他的一舉一動,非議他的身世和阿娘。蒙昧小兒自是不知戲子為何要笑,只恨不能化身凶神惡煞嚇得她們個個聞風喪膽。他不想呆在這裡了,他想阿娘呀。

  “哎呀怎麼還哭上了呢,瞧瞧這惹人憐的小模樣,難怪一個兩個的都把老爺繞得五迷三道。”

  “唔疼……放、放開我!”他用力拍掉那些艷紅的長指甲,而那指甲越伸越長,化作吐著信子的蛇扭動著作勢便要撲上來。

  他害怕極了,本能的往後退去,有什麼東西拽住了他的腳,把他拖向身下一片細軟的泥沼里。那些蛇不知何時繞到身後鑽進了他的衣裳,緊貼肌膚纏繞上四肢叫他動彈不得,“求你……不要吃我……”

  那蛇赤紅著眼,咧開血盆大口,一路舔舐過他的胸膛、喉嚨和下頜,纏繞上脖頸,又獰笑著蜿蜒而下。

  “不要!”喬淮聽見稚嫩的、嘶啞的兩道驚惶的喊聲重疊在一起,都是他的聲音。睜開眼,房裡已然黑透了,伸手不見五指,讓他有一剎那不確定自己是否真的擺脫了這夢魘。

  平日裡飛揚跋扈的西廂小少爺像一隻鬥志昂揚的花公雞,為了支走那些丫鬟婆子,喬淮將力所能及的缺德事乾的是得心應手,不為別的,眥睚必報的性子使然。

  可眼下,少年過分白俏的臉上薄汗涔涔,他顫抖著扯著身下的被衾喘息著平復了半晌,這才堪堪壓下了喉間翻湧上的腥甜。噩夢並不可怕,虛張聲勢一場,醒來了就淡忘了,真正可怕的是清醒的深陷在這場人生大夢裡。

  他翻了個身,抱膝蜷作一處。

  咸澀的淚浸在布滿條條紅痕的指縫間,又疼又癢,方才不該徒手去抓碎渣子的,該叫那婆子當著他的面一片片嚼乾淨咽下去才痛快,她最喜嚼舌根子了。喬淮恨恨磨著後槽牙。

  傍晚那會正趕上他犯病,渾渾噩噩的鬧了一場又夢了一場,狀態不好,沒有穩定發揮。

  若說在這府上幾個婆子裡,喬淮最是針對那劉婆子。他忘不了,那一晚她隔著門縫無動於衷的看著他的苦苦掙扎,看著房中光景笑的曖昧又下作。

  喬家是怕多生事端的,事發後便以小少爺突發惡疾需要靜養的名頭把人從喬府連夜遷到西廂來。劉婆子自詡拿捏著喬家的秘辛訛了幾次錢,還未償夠甜頭便被人教訓了一番,再沒臉再留在喬家主宅,這才自薦上這西廂來照料小少爺的起居。

  在這西廂里,誰也不比誰高貴,自尊不值錢,無非多苟活一日罷了。

  喬淮想起了旁晚窗外那個聽牆角的少年,那人是個新來的吧,不出幾日——不,看他那一張波瀾不驚的臉,該是早知道了。

  “他也會討厭我的。”哈,他無聲的咧嘴一笑,笑裡帶著不自知的一絲厭棄。

  5.

  當窗戶第四次發出那微弱的猶如老鼠噬木的惻惻聲,喬淮終於不再肖想自己是晝伏夜出法力無邊的鬼魅,可以潛入夜色里把他恨的人都吞吃入腹。

  那動靜叫人汗毛倒豎,“鬼魅”其實還是有些怕老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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