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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對李碧荷,孟繁星的心情是複雜的,有傷害了她的歉意,有被愛的感激,更有對她這份不顧一切的勇氣的震動和敬佩。而且,就算沒有之前的淵源,剛剛開始有男子漢認知的少年,保護女生,幾乎是作為男人的一種本能的驕傲,無論如何,也無法開口拒絕這樣的請求。

  自從一中實行女生必須住校的規定之後,還從來沒有女生通勤的。李碧荷此舉,無疑讓同學們大跌眼鏡。而更讓大家難以接受的是,於老師只是簡單詢問了兩句,便很痛快地答應了李碧荷的請求。

  對於老師的態度,孟繁星倒不是特別驚訝。他早就發現,於老師雖然管理同學很嚴厲,但是對兩種人,是只觀察,不干涉的。一種,是林之若傅青綸那樣的天才,學習全憑興趣,對高中教材的內容早已厭煩,自動向更高更深更廣發展,管不了,也不用管。另一種,就是像李碧荷李凱這樣責任感和自律意識都特別強的,學習對他們幾乎就是強迫症,荒廢一會兒,就不舒服,就坐立不安。

  讓他驚奇的倒是,在李碧荷成功之後,女生們居然沒有群起效仿。

  其實,不是沒有人想過。不過,誰也沒有李碧荷的勇氣,去找一個男生護送。唐馨倒是有人自告奮勇送她,可是她卻不願意通勤,覺得自己能把白天的時間利用好,已經很不錯了。

  護送李碧荷的事情,就這樣成了事實。孟繁星硬著頭皮,在大家異樣的目光中,開始在晚自習之後,陪同李碧荷一道騎自行車回家。同學們雖然議論紛紜,卻反而沒有人再當面取笑他,不知道是被李碧荷的勇氣所震撼呢,還是這件事太不同尋常,已經超出了曖昧的邊緣,不再是可以隨便開玩笑的題材。

  然而背後的議論,比當面的玩笑更難以忍受。當面的玩笑,至少可以反駁,可以抗議,可是背後的議論,卻仿佛色彩和形狀都曖昧不清的雲霧,明明裹得你透不過氣來,卻連個可以出拳的目標都沒有。

  這對習慣了群眾和旁觀者角色的孟繁星來說,實在是一次空前的心理考驗。他只能一次次鼓勵自己:“我沒有任何私心,只是在幫助一個需要幫助的同學而已。”

  這個時候,他特別想念林之若,想念她那雙看透一切的眼睛,那個漫不在乎的微笑。任何時候,任何事情,哪怕她只是嘲諷打趣他也好,只要她在身邊,他就會覺得心地特別清明,特別平靜安穩。他給林之若寫信,詳細描述了這件事的前因後果,而林之若依然沒有回答。想想也是,如果這個時候,林之若突然給他寫信,豈不相當於在已經滾燙的油鍋里,撒上一勺冷水?難道自己還嫌場面不夠熱鬧?

  事實上,關注他的,還不僅僅只是那些好事的同學們。

  李碧荷申請通勤的第二天,孟繁星便被於明雷從自習課上叫進了辦公室。全班同學齊刷刷聚過來的目光,仿佛森森劍戟,一層層排滿了從他座位到門口的那短短几米路。而他就像那些古代的說客,明明正在刀劍之下走向油鍋,還得裝出若無其事坦然大方的樣子。

  好不容易出了教室,跟著於明雷走進他的辦公室,孟繁星心中忐忑,緊張地設想著他會問怎樣的問題,而自己如何辯解,才能既澄清事實,又不至於傷害了李碧荷。

  於明雷自顧坐下,隔著書案,打量著垂首而立的男孩,直到孟繁星感覺全身汗毛都站起來了,後背冷颼颼地直冒涼氣,才慢條斯理地開了口,卻只是簡單詢問了一下孟繁星的學習情況,並稱讚他“成績一直穩定上升”,“學習上專注刻苦,心無旁騖”,很是難得,鼓勵他保持目前的狀態,爭取考上名牌大學,就揮揮手,把他放走了。

  孟繁星反覆咀嚼著於明雷的話,越想越覺得意味深長,打心眼裡贊同程輝的看法,於老師實在是修行了千年的一隻老狐狸。幸虧自己和李碧荷並非真的有曖昧,否則,這番讚揚,簡直比劈面打一個耳光更難受。

  很多當初看起來決不可行的事情,一旦真地有人做了,而且成功了,慢慢地,就會變成正常。隨著秋風一天天冷下去,卷子一天天多起來,同學們對孟繁星護送李碧荷這件事已經失去了興趣,他們相伴走出校園,都沒有人多看一眼。

  其實他們並非絕對的孤男寡女,大部分路程,都有李凱同行。三個人都是比較專注於學習的,談談說說,頗為融洽。最後兩人單獨相對的幾分鐘,一般都是延續原來的話題,倒也不至於尷尬。

  除了林之若和唐馨,李碧荷是孟繁星唯一有過密切接觸的女生。他發現,李碧荷和林之若唐馨都不一樣,是一個很理智很務實的人。比如說,她隨口說的,大都是哪本複習資料比較好,哪些學校的模擬題比較新穎,哪些專業比較熱門,學校里哪位老師,講課特別好,可惜跳槽了,身邊哪些朋友,因為什麼關係,轉到省城大學附中去了,等等。唐馨和她相比,顯得太浪漫太感性,對現實利益並不關心,只要感情有所寄託,每個人,每件事,在她眼裡,都是美好的,合理的,吃糠咽菜,也是幸福的,心甘情願的。一旦感情失意,也就沒有了繼續努力的動力,縱然得到物質上的成功,也無法享受。林之若關心的,卻是一些抽象的原則,觀念,理論。飲食瑣碎,紅塵冷暖,於她都不過是數學題中那些讓人眼花繚亂的條件,而她犀利的目光,總是穿透一切紛擾,盯在那些隱藏在深處的,普通人無法觸摸無法理解的公理上,對題面顯得有點淡漠和超然。

  在林之若面前,孟繁星總是有一種鮮明的自我意識,仿佛手足都無處安放似的,窘迫害羞,緊張失措,更是經常的事,而在李碧荷面前,一旦最初的陌生和尷尬淡去,便坦然自若,談笑風生。

  對孟繁星和李凱來說,三個女生中,和他們最相似最有共同話題的,當屬李碧荷。可是也許人的天性,便是嚮往自己所沒有的。兩個男生,一個默默愛著唐馨,一個苦苦想著林之若。自秋到冬,夜夜同行,和李碧荷在熟悉和了解中積累起來的友誼,卻遠不及唐馨一聲低低地嘆息,林之若一個遙遠的微笑,更能牽動他們的心。

  唐馨對李凱的愛意,雖然有所察覺,但是並不放在心上,反而因為林之若的緣故,對孟繁星特別注意,頗有點代好友監督他的意思。見孟繁星居然真地去護送李碧荷,很是不滿。

  這天下午最後一節自習課,語文老師來發了月考的卷子,說讓大家先自己看一下,明天要講。老師一走,同學們就開始嘁嘁喳喳起來。唐馨忽然轉過頭來,對孟繁星道:“我有一個問題想不明白,你幫我看看,好不好?”

  唐馨的語文要比孟繁星好。孟繁星很詫異,接過她遞過來的卷子,見背面向上,寫著兩行字:“一位作家說,人們常常愛的是一個人,與之廝守的,卻是另外一個人。為什麼?”後面的問號畫得特別大,特別重。

  孟繁星心中好笑,想了想,提筆寫道:“愛情是理想,生活是現實。理想不可觸摸,現實無可逃避。”遞迴給唐馨。

  唐馨背過身去看,不一會兒又轉身把紙條塞了回來,下面多了一行話:“向現實屈服,會失去理想!”並且連著三個驚嘆號。

  孟繁星立刻寫道:“理想在我心中,永不放棄。現實雖然每天相對,卻不會留下印象:你還記得前天中午吃的什麼嗎?”

  這次過了許久,唐馨的紙條才傳回來:“答案滿分。我替你交卷。”後面畫了一個咧嘴而笑的小丑頭像,正是唐馨自創的簽名圖案。

  孟繁星留心觀察,唐馨果然當天就給林之若寫了一封信,第二周就收到回信。偏偏那天信取得晚,唐馨看完,已經打了上課鈴,同學們已經安靜下來。他只得寫紙條去問:“她說什麼?”

  唐馨把紙條傳回來:“她說,物質文明和精神文明兩手都要抓,兩手都要硬。”

  孟繁星莫名其妙。但是老師已經走上講台,只好強行按捺住焦急,集中心神聽講。好不容易熬到下課,趕緊拉住唐馨問:“你剛才說什麼物質文明精神文明,怎麼回事?”

  唐馨先向他勒索一盒哈根達斯,見他滿口答應,才道:“之若說,理智是經濟基礎,感性是上層建築。學習是物質文明,愛情是精神文明。兩手都要抓,兩手都要硬。還稱讚李碧荷,說她能把學習和感情有機結合,互相促進,很了不起。我要是能學到她一半功力,她就不用為我擔心了。”

  孟繁星很是失望,問:“她沒有提起我麼?”

  唐馨笑道:“怎麼沒有?不過,這個可值錢了,起碼也得一條德芙。”

  孟繁星皺眉道:“你不是要減肥麼?還吃巧克力?”

  唐馨道:“吃不吃是我的問題,送不送是你的問題。”

  孟繁星故意站起來,做勢欲走:“這麼貴的理想,我人窮,消費不起。”

  唐馨趕緊拉住他:“別,我賤賣還不行?一袋旺旺餅乾,不算貴了吧?”

  孟繁星心中暗笑,嘴上卻道:“什麼汪汪,還喵喵呢?就一袋動物餅乾,愛要不要。”

  唐馨忙不迭地點頭:“那也成。”

  孟繁星這才回座,聽唐馨神秘兮兮地湊過頭來,低聲道:“她說,如果你能拒絕李碧荷,就不是她所認識的孟繁星了。”

  孟繁星只覺得心突然輕了,好像沒有重量,在空中歡喜地游來盪去。圍裹著他的流言和誤解,忽然就透明了,消散了,視野就如秋日的晴空一般自由和寬廣。他喜不自禁,向唐馨笑道:“這句話,你就是要十條德芙,我也會買。”

  唐馨才知道自己大意,頓足不已。

  那個秋天,一班似乎註定了不能平靜。孟繁星剛剛從流言中解脫,程輝卻又成為新的焦點。

  傅青綸走後,唐馨又開始心不在焉,總是對著課本發呆。雖然程輝李凱孟繁星對她都很關心幫助,她還是無法定下心來學習。面對著即將來臨的高考,和班裡越來越緊張的學習氣氛,經常自責自愧,自我折磨。越是這樣,越難以學得下去,漸漸形成了惡性循環。她有點自暴自棄,索性常常應了一些追求她的男生的邀請,出去逛街遊戲。尤其是釘子,見林之若傅青綸都不在,膽子益發大起來,總是來找唐馨。

  程輝很討厭釘子,幾次跟唐馨說,讓她不要理他。唐馨雖然答應了,但是禁不住釘子來纏,自己在班裡又實在呆得痛苦,終究還是故態復萌。程輝不忍心責備唐馨,一腔怒火便都指向了釘子,偏又打不過人家,便躲在寢室里苦練鐵頭功,聲稱要和釘子單挑。李凱戴著高度近視鏡,居然也摩拳擦掌,躍躍欲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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