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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來應該給你切的,”余秋讓傅千樹接過去,說,“可惜這屋裡不可能找到刀具,好在果肉都沒爛,你別嫌髒。”

  “不會的。”傅千樹沒想她能這麼說。

  他吃了幾口,護士便推著小車進來,傅千樹忙讓到一邊。余秋拆了紗布換藥,傅千樹不經意間瞥到那手腕上坑坑窪窪的傷口,眼皮一跳。深淺不一,似非一時所致,其中最為可怖的一道痕跡猶新,殷紅而猙獰,像一隻什麼獸,咬合住那條纖細的手臂。

  護士動作嫻熟,素白的新布轉瞬將被捅破的隱秘重新覆蓋,再穩好針,安置上吊瓶。傅千樹坐回原位,凝望那肉眼可見的、密密麻麻的針孔,方才還算祥和的氣氛已一去不返。

  “小樹,你知道嗎,學長當過四年半的專業第一,”余秋沉聲說,“但是,他連碩士學位都沒拿到,就離開了F大。”

  “岑驚鳴為什麼——”

  “是被我害的。”余秋打斷了他,說。

  傅千樹難以置信地睜大了眼睛。

  但余秋重複那句話的時候,眸子裡那種激烈、悲愴的洶情正在一點一點地稀釋。

  “是被我害的,”她說,“學長覺察到我們的老師——對我施加的、長期的不軌行為,向藝術學院進行了實名舉報。錢知希明白他拿不出證據,即使後發制人,也‘順理成章’地潑了髒水。學長之前的男友在畢業季前夕與他和平分手,遠渡大洋彼岸,錢知希知無從對證,便造謠學長私生活糜亂。加上學長的成績一貫鶴立雞群,煽風點火,引眾人懷疑他是否行過學術不端,簡直輕而易舉。狼藉過後,大家都覺得對錢知希的指控純屬無稽之談,紛紛把焦點放在學長身上。他知道錢知希的目的,索性辦理了退學手續。”

  而余秋在哪裡呢。

  她以匿名的方式問過律師。不是沒想過控訴。——你需要確切的證據。——什麼呢?——唔,錄音、用過的套子紙巾,你也得配合體檢。余秋上專門的這方面的論壇,看到那些姑娘去報案,細緻入微的詢問記錄,長度、硬度、如何進行,甚至當時的經歷。腥膻得不忍卒讀,淋漓泣血。在好事者眼裡卻像下三濫的□□。

  余秋扒著水槽嘔吐,清理完穢物之後,從鏡子看向自己的雙眼。她分明里里外外屬於老師了,只有虛無縹緲的思維在聲嘶力竭地求救。這多麼可笑。早當上了劊子手。中美史的最高分。錢姓師門內定的研究生。瑟縮在岑驚鳴展開的羽翼下,用利刃將那柔絨絞得支離破碎的罪魁禍首。

  後來看過一張照片。室友不曉得從哪找來的,多少年前的老相冊里擷出,是錢知希上學時拍攝的吧,可能那時的流行,穿了仿照民國學生制服裁成的中山裝。蓄過的長髮紮成辮子。眼睛尖銳地刺出來。中不中、洋不洋的。

  他是新世紀的復古派,舊時期的不死者。一直、一直以來,講專業課既叫好又叫座的藝術家。

  “我想,連我自己都決定了要裝聾作啞,學長幹嘛‘多此一舉’?我得愛老師,也得相信老師是愛我的,否則根本活不下去。哪怕這是一條歧路,一念之間,行差踏錯,頭破血流都得走到盡頭去。”余秋靜靜地說,“直到開春,畫室又多了一位新學妹,每次看到她,就像三年前的自己。我連我都騙不下去了。”

  她沒有哭,渾身上下卻已經像在流淚。

  傅千樹終於找回了自己的聲音:“不是行差踏錯——在我看來,你沒有錯……”

  “你和學長說了一樣的話呢。”余秋怔忡了片刻,笑笑說,“但我始終明白,自己是有罪的。”

  她會是新聞中最不典型的“受害者”,流言蜚語妄加揣測的颱風眼,無數人口口聲聲說不會結交的那種危險。

  岑驚鳴可以原諒,甚至說從未見怪過。傅千樹可以用最大的善意,竭力融入她的語境。

  唯獨余秋不能寬宥自己。

  “見你一面之後,知道學長會像我希望的那樣,幸福、快樂下去,我就很滿足了。”余秋扭頭看向窗外,岑驚鳴正步履匆匆地閃過迴廊,出現在門外,“謝謝你,小樹。願你幫我永遠記住他所有的好。”

  假如時光倒流,她要咽下旁觀岑驚鳴昔日情感時一切的冷言冷語,慰他於未來可期的日子裡,會擁抱到至為燦爛的陽光。

  她會不顧一切地脫離,掙扎,扭打,對著那剝皮舐血的眼睛拼搏出四個字。

  寧若一死。

  ☆、31 塞壬

  31

  岑驚鳴進來,傅千樹發現他又把那副眼鏡戴上了,不過,身上倒只有一種類似檀木的香味。傅千樹已經弄明白了,知曉這是沐浴露的味道,和他昨晚睡下前用的同款,然而他抬起袖口,從自己體膚卻逸不出一模一樣叫人安心的因子,也算樁怪事。

  他到不久,余秋便說困了。岑驚鳴把床搖平,直待聽到平穩悠緩的呼吸逐漸規律,才示意傅千樹動身。

  “你們說了什麼?”

  兩人進了電梯,岑驚鳴按下一樓,看著數字一格一格地往下跳。傅千樹兩顆上門牙刮著嘴唇,都有點起白皮了,岑驚鳴了解地一笑,說:“小秋告訴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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