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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衛奚雙手合十,微微躬身:“徒兒領命。

  *

  香燭已燃盡,唯有餘香在禪院裡繚繞。

  衛奚躬下身,將抄好的經書雙手奉上,交給禪空。

  禪空細細讀過,長嘆一氣,緩緩地搖了搖頭:“心不清,虛而妄,你此行危險。”

  衛維持著躬身的姿態,默然不語。

  禪空凝望著衛奚,但見少年長身玉立,淡雅從容,宛若芝蘭玉樹,眼瞳極黑,像是無盡深淵般讓人難以捉摸。

  良久,禪空開口:“你可願留下來?”

  衛奚怔住,想到禪空生為剿魔主使之一,這話總之大有意味,便仔細揣度其中深意。

  難道他只是捨不得弟子,才要求他留下的麼?

  還是,和另一個弟子玄情有關呢?

  禪空沒得到小弟子的回答,也不著急,緩緩地合了眼,像是隨意說來:“若願留,隨我去少林寺,賜予法號玄非,陪老僧念佛。”

  對於這突如其來的要求,衛奚不知如何作答。

  鬼使神差地,他也不由跟著閉上雙眸。

  眼中閃過的是他終生無法磨滅的映像,有初遇柳逸時的場景,有共同的言談歡笑,有練劍的汗水……可見到禪空時是如何景象,他倒記不清楚了。

  他只記得,禪空有著平淡無奇的面容,古井無波般平淡的眸子,久經歲月的暗黃色□□——

  一切都極為平凡,卻掩蓋不住禪空通身不凡的氣度。

  因為禪空並不是用眼睛看,而是用心。

  ——所以在一眾年輕後人之中,禪空才會單獨將出身不明的他收為弟子?

  ——所以禪空才會對他切切關心,只論佛法,不傳武學?

  衛奚忽然覺得,禪空應當是他飛來宮後遇到的第二個真正關心他的人。其他的人,或許因實力輕視過他,或許因家世不明鄙夷過他,或許因考校告捷而讚揚他。但那些反應,不過看客一般、對芸芸眾生發出評論而已。

  而如禪空此言,卻是直達內心,唯獨對他一人所言。

  在想明白其中關節的那一剎那。

  他只見到仿佛自己掙扎於無邊苦海,而高僧伸手搭救他上岸。

  若是上岸,就會有陽光,有朋友的關心,有家人的溫暖……或許,也會有她。

  如若歸去來兮,永別冥夜。

  禪空不平不仄的聲音緩緩灌入衛奚的腦海里:“枯之游之,古木遨遊,老而亦游,生命不怠……苦海無邊,回頭是岸。”

  但那岸,似乎總是差一咫尺的距離。

  而這已是頓悟的差別。

  衛奚驀然睜眼,直視著禪空:“您言之有理,然姚宮主已令小逸去尋逍遙遊心訣,前路遙遠,不可再相離棄。”

  “這——是你的執念?”

  “不。”衛奚搖了搖頭,一字一頓,擲地有聲,“是我的信仰。”

  禪空似乎也被這話驚住,只覺自己太久沒有聽到這般富有靈性的話了,頓了頓,方才仰天長笑三聲,將清虛經抄本還給了衛奚。

  彼此無言。

  衛奚只覺那抄本經了禪空的手,似乎變得重若泰山,一時竟不能拿起。

  *

  衛奚將衣物收拾好,便去尋柳逸一起出發。

  待他行至蘭苑門口,遙遙地卻見牆邊站著個侍衛打扮的青衣少年,正在與柳逸你一言我一語地說著什麼。

  衛奚耐著性子,等那侍衛走了,才上前喚住柳逸,又問:“方才過去的那人是誰?”

  “是玄門派來傳信的人,說有要事與我相商。”

  “單獨相商?”

  柳逸點了點頭:“許是剿魔大事,我去罷,他也不能拿我怎麼樣。”

  衛奚聞言,清明的眸中閃過一點寒光,嘴角緩緩上揚,依舊是溫和的微笑:“這倒也是,那我等你。”

  *

  連日的雨水過後,陽光透過遙遠的雲彩照射在少室山下小鎮上。

  但在樹林的掩蓋下,陽光也無法照入那座小木屋。

  小木屋的兩扇窗戶皆已緊閉,但那木門卻是微微敞開。門窗上毫無裝飾,看起來毫不起眼。但鎮上人卻皆知,這是鎮上唯一一家客棧。

  一陣幽風吹拂而來,房間裡透入第一縷光芒。

  接著,房間裡出傳來一陣紙頁翻動的聲音。

  柳逸踏入房間,望著四周的屏風,輕聲道:“這布局倒有幾分似曾相識……青葉軒麼?”

  一個低沉的聲音響起:“逸俠別來無恙。”

  話聲一落,燭光一亮。

  燃起蠟燭時,眉眼微揚,白衣翻動。

  柳逸問道:“不知慕容門主邀在下前來,有何貴幹?”

  慕容遮肅然道:“前日,我在四方酒樓客棧埋下眼線,終於探聽到了重要消息,還見到了一位重要人物。”

  “重要人物?”

  “那人年近十六,據說是非夢同父異母之弟。”

  柳逸瞪大雙眸,頗為不敢置信:“什麼?”

  慕容遮做了個噤聲的手勢,低聲道:“他們皆是元家倖存者,其兄元司空,其弟元司禮,兩人年紀相差不過三個月。”

  “元家?”

  “當日張莊主所滅的門派許多,元家算是後起的江湖門派,在江南一帶名聲正盛,只苦於沒什麼聲望積澱……”慕容遮搖了搖頭,曼聲解釋道,“當日元家滅門,有些人放棄復仇,卻也有人已走上絕路,譬如元家大公子——元司空。”

  “這是非夢原本的名字?”

  “對。”

  柳逸思忖片刻,輕聲問:“空,卻也非夢一場?”

  解釋精妙,極富有禪理。

  慕容遮卻不由皺眉:“你倒是跟誰學了些彎彎繞繞?禪空?”

  柳逸若有所思:“慕容門主這一說,我才忽然發現這二人名倒有些相似。不過這一向神秘的非夢倒有了弟弟,倒真是意外之事。不知今後慕容公子有何打算?”

  慕容遮沉默半晌道:“事情很複雜,我聽元司禮說,當初是……我也不好說,總之是挺悽苦的回憶罷。不過……你說,非夢這人是冷血無情,還是至情至性?

  柳逸不假思索地回道:“自是有情之人。”

  慕容遮思索片刻,沉聲道:“既然如此,這可能是他一生難見的弱點,你可一試。”

  柳逸怔了怔,才反應過來慕容遮意思的以非夢之弟作為人質,同時設局引誘非夢前來,這下她不由笑了笑,冷聲問:“你覺得他還會在意親人?”

  慕容遮不明所以,強調道:“你才說他是有情之人。”

  “那也還得看二人關係,你打聽了這兄弟倆的關係麼?”

  “似乎……不怎麼樣。”

  “那依你看,非夢難道是兄友弟恭之輩?他與江竹是相知之至交,但你知曉親情也不比友情,譬如許多手段殘酷的刀頭舔血之輩,卻在魔教到處稱兄道弟,混得很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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