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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謝介半躺在牛車裡,車前的竹簾已經全部捲起,方便他欣賞湖面上的荷葉連天,南屏鍾晚。

  謝介跳躍的思維再一次回到了吃上。

  “七菱八落,不管是刺菱還是菱角,現在還沒落下來,不能吃。”謝大郎站在牛車旁及時提醒,生怕謝介現在就鬧么蛾子,吵著要吃什麼菱角。

  “我是那麼沒有常識的人嗎?!”謝介有點小委屈。他雖然愛突發奇想,但他想的都是家裡下人能夠辦的到的事情,從來沒有真正為難過人。

  但現場卻陷入了詭異的沉默。

  回答“您不是那樣的人”吧,有點違心,自己的良心過不去;回答“您就是”吧,又會怕今晚就被趕出謝府去喝西北風。

  伺候謝世子這樣的衣食父母,真的是太難了。

  眼見著謝介就要發火兒,還是腦子靈活的錢甲及時來堵了槍眼:“今天都是中元節的最後一天了,怎麼來南湖放燈的人還這麼多?”

  甚至是不減反增。

  “因為他們都是來祭祀郎君的父親的啊。”謝小四道。

  雖然蘇姓才子提議修了南湖,豐富了大家的飲食結構,但畢竟他不是江左人,對於江左的百姓來說,真真正正讓他們驕傲的還是謝鶴謝大才子。

  江南多才子,江左尤甚,但謝鶴不是一般的才子,而是大家公認的能夠在歷史長河裡閃耀上千年的文豪大家,是開口說出去必然會長臉的文化名人。所以,哪怕謝鶴去世已久,但他在江左的熱度依舊不減當年。

  不僅如此,這些年還漸漸形成了祭祀謝鶴的傳統習慣,好比趕考之前必拜謝郎碑,也好比中元節的時候必和謝郎嘮嘮嗑。

  和鬼嘮嗑的渠道,自然是眾所周知的放河燈。放的一般都是荷花燈,由荷花形狀裝飾而成的底座,上面放一個寫滿祭文的燈罩,裡面點一根白色的蠟燭。在中元夜泛舟南湖時,從船放下,任其漂流到幽暗昏惑的河水深處,照亮歸魂的路。

  祭文的內容可以有很多種選擇,但就謝介來看,那基本就是在和他爹嘮嗑沒跑了。

  謝介從小就是個話嘮,不是那種能和隨便什麼人都能說很多的類型,而是只會和親近之人特別多話的類型。在別家小孩把滿天神佛當做想像中的朋友時,謝介最好的朋友是他想像中的爹,後來還要加上他大舅,如今又添了他表哥。

  很多對娘都羞於啟齒的話,謝介卻能毫無障礙的和他爹說,也就是傳說中的對著空氣自言自語。

  那個時候謝介還沒有學會放河燈,或者和牌位嘮嗑的技能,他只會傻乎乎的在公主府後院的假山里圈個地方,當做他的秘密基地,和他想像中的爹訴說種種天真浪漫的想法。

  力求真實,謝介還把那顆不知道哪裡來的、卻始終不開花的神仙的種子,種在了假山下面,他堅信那就是他爹的住所。種下後,小世子就風雨不墜的開始了日夜澆灌,期待著有天那藏著他爹鬼魂的種子能破土而出,開出這個世界上最美麗的花。

  謝介其實也是有像他爹的地方的,好比小時候有不少這種文藝小孩才會有的小清新想法。

  他會和他的種子爹描繪,他想要自己將來變成什麼樣什麼樣的人;他也會和他的種子爹分享一天中的見聞,他的喜怒哀樂,他的“精彩冒險”;不過,他說的最多的還是:“你什麼時候能夠變成人啊?我不是說我不想和你這樣相處,也不是在催你,只是如果你能夠回應我,能夠陪我一起吃滴酥鮑螺,能夠抱抱我,那我大概會更開心。”

  作者有話要說:  房攻:我抱了啊!我好努力的抱了你!但是你都不看我!

  *滴酥鮑螺:用奶油做的花式小點心。宋朝人從牛奶中分離出奶油,攙上蜂蜜,攙上蔗糖,凝結以後,擠到盤子上,一邊擠,一邊旋轉,一枚枚小點心橫空出世,底下圓,上頭尖,螺紋一圈又一圈。【解釋摘自資料】

  第13章 第十三份產業:

  想也知道的,謝介到最後也沒能等到他的種子爹變成人,並且很快就迎來了“他爹早已經死了,不可能變成鬼魂回來陪他”的痛苦成長。

  幫助謝介成長的不是別人,正是他的親娘,鎮國大長公主。

  也不知道聞天是聽誰說的,她不能再這樣任由她兒子胡思亂想下去了,小孩子一開始有這樣的想法是可愛,想多了就是神經病了。

  鎮國大長公主戳破兒子夢想的方式很簡單,掰開了、揉碎了的把她的駙馬是怎麼死的,她又是怎麼給他復仇的前後始末,都一股腦的灌輸給了兒子。傾銷式的,過於強烈的,不遮不掩,鮮血淋漓,用足夠的真實敲碎了兒子心房的殼。

  這種虎媽似的教育很殘忍,謝介不是沒有怪過他娘的,只是後來他大舅和他說,在講這話的時候,他娘其實是在把她已經漸漸癒合的傷口,再一次全部撕開了給他看。不僅看,還要告訴他,別做夢了,你爹——也就是我丈夫——他早就死了,死的透透兒的,我親自給他收的屍,親自給他穿的衣,又親自扶靈南下,把他葬在了我的老家。連我都不做他能夠起死回生的夢了,你又在這裡瞎裹什麼亂?

  拜親娘所賜,謝介小小年紀就知道了很多他本不應該知道的辛秘,順利錯過了青春期,雖然熊,卻不叛逆。

  說了這麼多,真正要表達的是……

  謝介到最後也並沒有放棄和他娘的抗爭,不讓他對著種子嘮嗑,那他就把一腔熱情寄托在祭文上唄。

  寫好祭文,做成燈罩,看著它隨波逐流,直至陰陽。他爹在九泉之下肯定能夠看到的,謝介就像是小時候堅信他的那個神仙種子是他爹的臨時住所一樣,此時依舊堅信著荷花燈的威能,它可以把他的思念送到很遠的地方。

  放燈自然是要晚上放的,謝介在牛車上小睡了一覺,天就黑了,南湖邊來祭祀的人更多了,除了祭祀自家先人,大部分人都會順便給謝鶴放一盞燈。

  四生子早就給謝介找好了地方,不敢讓他上船去晃悠,就找了湖邊最開闊的地帶。

  隔著湖岸線,那邊是人山人海,仿佛看不到頭,這邊卻是只有謝介和他的侍衛。謝介拿過他的燈,這次依舊是倔強的打死不肯讓人扶,就像個剛剛學會走路的孩子,蹣跚著走到了湖邊,輕輕的放下了他今年想要和他爹說的話。

  話之多,一盞燈根本放不下。

  所以,謝介準備了好多盞,挨個放。細心的四生子三個都在湖面上乘著小舟,在不同方位,一點點幫助那些本應該靜止不動的荷花燈排著隊流向遠方。

  十里南湖,燈火煌煌。

  一色湖光萬頃秋,忽有北風起,吹散了不知何時聚濃的陽陽白霧。恰謝介抬頭,從如鏡的湖面直直看去,一眼,就在人群中看到了那一抹與眾不同的山水墨。

  浮嵐暖翠,故人朦朧。

  他、他爹?

  白藏涼月,那人一身青衣,好像於碧城的九折途破霧而來,不似人間造化。他也在湖對面放燈。但那份面如冠玉,風姿卓越,哪怕在人群中彎腰,也必然是卓爾不群的,一眼就能看出他的不同。小燈晃晃悠悠,還真就隔著湖,飄到了謝介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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