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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血腥被附近的怨霧吮去,小女孩卻甜甜地笑了起來。不再對那幾塊碎骨有著興趣。她搖晃著張開稚嫩的雙臂,懸在虛空之中,索要抱擁般地淺笑蹦跳著,奔向了前方不可測的暗紫。

  玉帝在遙空上好奇地看著。雖只是業力的幻化,但暗紫里,是未轉化的怨霧魅靈,利齒如刀,正貪婪地吮吸著血腥,捕捉一切能被吞噬的物什。

  這樣的女孩,嬌柔可愛,天真鮮活,卻馬上,就要步著那個人的後塵,被無數怨業,撕成零亂的肉糜血粉。

  但他更多的注意,卻在那個就要永逝無存的虛弱魂魄上。那樣的悸動,反應出那人突如其來的恐懼和畏縮。難道,竟是後悔了麼,和看過的芸芸眾生一樣,到了最後的時刻,開始動搖一生堅持的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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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卻連這至尊都沒有想到,當小女孩銀玲般的笑聲,在暗紫里嘎然而止時,那悸動的殘魂碎魄,突然靜止得如同逝去,而有蒼熒的流光,一點一點從魂魄里逸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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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流光凝成瑩白的光影,雖被陰霧纏裹,仍是明亮不可名狀,耀眼欲花。玉帝不由半眯了雙目,輕噫一聲,喃喃自語道:“明白了,原來如此……戩兒,都到了這個時候,竟還舍不去你的執念麼?”

  便在他嘆息聲里,光影向空沖射,起始細如遊絲,卻在貫入暗紫霧障後,陡然炸裂了開來。光華到處,一片悲叫鬼哭,無數黑影在暗紫里乍現旋滅,或是浮腫的人頭,撕裂的大口裡利齒如刀,或是白骨嶙峋的枯瘦手足,向空抓搔作勢,或是殘肢斷軀,蠢蠢蛹動不止。

  炸裂的光影凝如實物,澄明如鏡,托在那小女孩的足下,半空中盤旋向上,衝破了最外的一層怨力,正對著玉帝所在的虛空。那女孩看向玉帝,呀呀地學著語,搖搖擺擺地踏在光影之上,在悲風迴旋,吱吱啾啾的綠黝鬼魅,起滅啼鳴不定的無窮怨業中,笑著向光影的盡頭張臂奔去。

  玉帝若有所思地看著,小女孩天真的笑貌,觸動了他久遠前的一些回憶。他抬起頭,沉思了一陣,這才想起,無數年前,也有一個這樣的女孩,最愛撲到他的懷裡,用小手環在他的頸間,粉聲粉氣地叫著哥哥。

  那便是所謂的親情?但如他,卻終是領略不了其中的情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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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前了幾步,玉帝溫和地俯下身,將這柔軟的小小身軀抱入懷裡。

  不能領略又有什麼關係呢?他雖不懂得愛,但同樣沒有著恨,只要他願意,就能模仿出任何的情緒反應。

  只是,幼童的體香,固然芬芳清盈,卻如他預料的一樣,輕得沒有一絲份量。

  業力所化,又怎會有著重量?被剝離的魂魄,淨去了怨霧的惡業,可那人的執念和堅持,卻令噬其血肉的業力,折射出那人不肯割捨的記憶。

  “不是阿瑤……這么小的孩子,只能是蓮兒了吧!”玉帝端詳著懷裡的孩子,好脾氣地笑了笑,將目光投向前方的虛空,“朕的化身,正在九天之上,陪朕的小妹說笑宴飲。而戩兒,你小妹天性爛漫,如同她母親一樣單純,你心中的痛楚,她是永遠不會明白,更不知你最後一刻,竟會苦念幼時的她至斯。痴兒,念力虛影,隨形而滅,你落此地步,仍要強求著那一時片刻的溫情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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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前方,光影的光華耗盡無存,原本隱約閃爍的銀芒,在這一霎間也完全黯淡了下去。但構成光影的瑩白流光,在光華耗盡後,也已被暗紫消融乾淨。那流光是心力凝成的,是造主的傳承,也是弒殺造主的變革者的傳承。

  所有暗紫惡業,向流光的源頭,那黯淡的銀芒爍處疾涌過去。鬼影悲鳴,一刻不停地生滅變化,由暗而明,由明而七彩流溢。於是,濃如膠質的暗紫,饑渴如旅人,觸在正中的碎骨之上,便向內迅速收縮起來。

  霰雨似的銀點,在碎骨被蝕化的同時,星星點點地逸散在暗紫里。又都在轉眼之間,被塌縮的業力吞噬得涓滴不存。那最後的一縷殘餘魂魄,終於永逝難追,重歸了虛無寂滅。虛無中再沒有了痛楚,也再沒有了索寞和掙扎。

  有生皆苦,有念皆妄,滅盡無餘,不受後有。

  第十四章 風渺晨山蒼

  銀點灰滅同時,萬道精光,從灰滅處直衝霄漢。暗紫的怨霧業力,內中縷縷淡素的白色,呼應般地暴漲擴散,與精光構連成一體。就聽得連串霹靂聲,天崩地裂般地從里中震出,灰暗紫黑等諸般死色,霎息間已褪得乾乾淨淨,但見一片皎如玉壺冰雪的潔白,如同浩森滄波,充塞了神台廢墟所在的整個空間。

  玉帝目光凝住,深深地看著足下這片純白,那是滌盡了宿業的諸業凝成,連三界最無暇的玉極晶冰,都不足以與之比美的壯闊美景。而純白的正中,如棉如絮,飄渺翻騰,正在向內緩緩陷塌,有如封神台崩潰之前。但不同於那時愁雲慘霧,惡業牽引,反倒是雲蒸霞蔚,瑞氣千層,說不出的令人賞心悅目。

  百丈金塵異彩,從陷塌的中央陡然迸起,照耀中天,高沖入雲。無數祥氛瑞相,從金塵里電閃傳續。但見下有飛瀑跳珠,瓊花微薰,上有長虹浮影,青嵐聳秀,襯著仙闕靈宮,碧雲銀霞,時而清輝流射,時而赫日光明,不過一彈指間,三界無邊美景,竟俱在金塵之中,遍示得一無遺漏。

  又是一陣光明大作,金塵奇速無比地往回收縮,四下的純白也隨之向中合攏,激起萬道霞光,彌天蓋地,直剌得人雙目欲盲。於是,玉帝的神色之間,竟微不可見地現出了一絲狂喜,自己合上雙眼的同時,猶不忘舉起金色大袖,遮住懷裡正喃呢玩耍的小小女孩。

  巨震聲動千里,有物向空延伸,莊嚴不可逼視。唯有飛檐凌虛,向風若翔,危閣崩雲,崒然山出。縮攏的金塵純白,正隨了巨震聲裂地聳起,化成一座巍峨無比的高大神台。

  玉帝睜開雙目,微微一笑,將目光投向了這全新的神台。這神台因高為基,突兀峻峙,簡中有繁,繁中喻簡,台頂不置一物,呈出了上古特有的磅礴威重。而台身之間,點綴了青瑣丹墀,雕楹玉碣,綿亘連屬,貴逾萬物,卻又極澄雅清和,不以勢危,使覺其森竦。

  縷縷純白霧靄,縈繞在台頂的平地。霧中傳出簌簌的輕響,便有茂密的桃林,憑空現出在神台之上。根須扎進台頂,枝葉向空舒展,有極淡的微紅,在白靄里時隱時現。

  枝繁葉茂,桃花早過了盛開時節。唯余微紅飄渺,幾不可辨出。

  “痴兒,痴兒!”

  笑意從玉帝臉上斂去,這從不知情感為何的死物,無端地,有了一種全然陌生的情緒。

  “古神對三界的眷念,令無始惡業滌盡之後,執念化入業力,在這三界之外鑄造了全新的封神台,默對著那三界眾生的繁延生息。而你呢,戩兒,你已永逝無存,但最後的執念,卻令你的掛牽,也終是留下了一分痕跡?”

  他緩慢地移開袍袖,似是知道,衣袖下,會有著怎樣的變化。

  袖下,如他所料,沒了那粉嫩的小小女孩,唯餘一捧明艷的花瓣。那花瓣是如此的絕美,在神台瑞光里,閃耀著動人的光澤,充溢滿了溫暖的初春氣息。

  拎穩龍袍下擺,小心地兜起這掬花瓣,玉帝向更高的空中升去,嘆息著看向足下的桃林。

  這片桃林是沒有一絲重量的,連同那神台也是。再莊嚴華美,也只是業力的余習糾纏。如果他願意,他隨時可以將這兒化成空無。

  但他卻不想。

  連他都不曾發覺,身為死物的自己,頭一次,有了一種不願去做的心理。

  只因這種滌盡了惡因的業力,再不會給三界帶來任何禍害。可那個人呢?直到滅神陣外,他才真正明白,在靈霄恭敬地口稱著“小神”,讓他饒有興致去探究的那個人,原來早就傳承了盤古的毀滅,又傳承了神王的變革啊!

  他是該想到的,這一場從遠古開始的三界成毀掙扎,最後的傳承者,早就註定由如此的人物來承擔。

  那樣決絕寂寞的性情啊!

  舉袖向下方拂去,袖挾清風,力道卻控制得正好。就見桃林中頓起微風,繁葉一一剝離枝頭,向空飛舞,還原成了薄薄的白色霰霧。

  袍擺鬆開,炫美的花瓣,向林中傾瀉而下,沾染在枝頭,跳動如明艷的火焰。

  那是三界從不會有的異美,只因那個已逝的魂魄,這三界之中,已再不會有可與之比肩的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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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玉帝的眼裡,有微芒閃過,短暫失態不復存在,鷹一樣的冷曬,自失般地浮現在臉上。

  “痴兒……朕與這三界同壽,可見識了你這樣完美的設局之後,這三界之中,還能有什麼,可以再一次滿足朕的好奇呢?”

  那是三界至尊,離開前留下的最後一句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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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漫長的述說,終於告一段落。小玉早站立不住,簌簌地發著抖。一種輕微的絕望,潮水般地涌動在她的心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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