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9頁

投票推薦 加入書籤 小說報錯

  她拿在手中,小小的一朵,淡淡玉色,看形狀確實像朵蓮花,不過她立即在黑暗裡譏誚的笑了——八成是個結石吧?

  誰見過赤州大陸最高貴的含玉出生的公主,養在木籠子裡永生不能見人,一天才吃一兩個冷饅頭嗎?這見鬼的蓮花,不過是個森涼的諷刺罷了。

  她曾經在某個被蚊子叮咬無數次而失眠的夏天,無意中借著微弱的光,看到自己右腳掌心處也有一個比這更小巧的幾乎是一模一樣的狀若蓮花的淡粉色的肉痣。

  蓮花!呵呵!蓮花!

  她一甩手,將那蓮花扔了出去,娘驚慌的接著,連連頓足怪她不懂事,又小心翼翼的藏回去,靠在木籠子上有點神往的道:“……也許有一天,能用這個證明你的身份……”

  身份?身份是這個世上最無聊的東西,她不需要公主的地位,如果能用這朵蓮花換來自由,她會立即跪下來對那朵蓮花磕頭!

  何止是自由?何止是黑暗?何止是飢餓?何止是永遠不能伸直,永遠不能接觸陽光的苦痛生活?還有她不能說不能抗拒的,這世上最殘忍最痛苦最難以忍受卻又日日必須默默忍受的侮辱的酷刑!

  聖潔的蓮花!污濁的手!

  她打心底里憎惡那見鬼的祥瑞,從此便忘了乾淨。

  ……她蹲在那個飄著噁心難聞的味道的狹小世界裡,玩著手指里的木屑,她摳木屑都摳得小心翼翼的,有次不小心聲音大了點,偏巧娘屋子裡有人,那女子狐疑的過來看,娘撲過來擋住木籠子,聲音發抖的說是老鼠,她從木籠子底部的fèng里看見,地面慢慢凸起了一塊,那位置,是娘的裙子底下。

  從此,她連摳木屑都摳得十分藝術,用口水慢慢沾濕,一點一點的挖,挖下來捏成團,想像那是雞腿,雞腿哦……素妃對宮女十分苛刻,她們的食物也就勉強果腹,一有錯誤還經常餓飯,所以時間長了,她能根據遞進來饅頭的數量,推測今日素妃的心情,兩個饅頭:正常。一個饅頭:心情鬱悶,挑刺。沒有饅頭:暴怒,宮女受罰。沒有饅頭的時候,她們便隔著木籠子聽彼此肚子裡的“咕咕”叫聲,娘有時把手伸進來,想安慰她,她立刻推開,娘便以為她生氣了,坐在木籠子前等到半夜,偷偷去廚房潲水桶里找來饅頭皮和比較完整的剩菜,她一大半,娘一小半。

  第306章 感官選擇性失憶

  其實剩菜也不錯,去掉泔水味,最起碼有油水。

  ……她蹲在那個獨特味道的風裡,聞著,並懷念上次餓飯時偷到的半張火腿皮。

  風的味道,突然變了。

  難聞的問道被很好聞的香氣掩蓋住了,其實,那香氣極為清淡,因為對於她來說過於奢侈,所以,她鼻息里只有清慡而輕淡的香氣。

  奇異高貴的香氣,像是極高的遠山上雪蓮花上覆的雪,涼而馥郁,那般淡而不能忽略的飄過來,瞬間,全世界的各種怪味道都退去,只剩下那般令人神往的香。

  她抬起頭,努力的嗅著,無聲的張著嘴道:王者之香。

  這許多年,為了不讓自己完全喪失語言功能,她不停的在說話,用嘴唇無聲的一張一合,說話。

  那香氣突然更濃了些,本已經飄遠了,卻似又近來。她緊張了,往木籠子裡縮了縮。這一縮,那香氣反而似乎確定了位置,直接向著木籠子過來。

  她更緊張——她只是個五歲的孩童,多年困於黑暗,沒有營養,五歲連三歲也不如,雙腳上還牢牢縛著布繩,如果遇上惡意,她只有承受,沒有任何反抗能力。

  那香氣停在木籠子之前,從木籠子底部的fèng里,可以看見一雙靴子,淺紫銀邊,非常精緻,卻是一雙不大的腳,像是少年。看那靴子很華貴,莫不是宮中哪個皇子?她縮得更緊——落難孩子被善心皇子發現救出苦海。那是小說里才有的故事,是未經世事苦難,閉門造車的文人墨客編造出來的童話。更大的可能卻是她和娘從此被發現,然後迎接世上最慘烈的死法。

  木籠子門卻突然開了。開得無聲無息。她明明記得木籠子上掛著一個好大的鎖,如今她連鎖斷落的聲音都沒聽見。木籠子開啟,一線單薄的日光被錦緞拉開。錦緞里立著比錦緞更美麗更溫潤的少年,也像一匹五彩的華錦,在天地之間無聲而又張揚的鋪開。

  他的目光也是一匹錦緞,滑潤的曳過。瞬間便將她全身掠過——小小的身體,消瘦的小臉。散亂的發,驚恐的眼。她的適應黑暗的眼被突如其來的日光逼得眯起,湧出大量的淚水,她在淚眼模糊里看他。看那日光照耀下的深海一般波光璀璨的眼眸。

  他似乎感覺到她不能突然接受太猛烈的日光,上前一步,擋住了那光。隨即,他蹲下來,問她:“你是誰?為什麼睡在木籠子裡?”

  她有點難堪的看著他,自己知道木籠子裡的氣味實在不好聞,瀰漫在這個香氣氤氳的少年面前更加尷尬,然而他似乎什麼都聞不見,只專注的看著她。那一霎。她心中突然掠過一個念頭——撒謊,撒謊,不能說真話。這個人既然不知道她是誰,那麼她撒謊他也辨不出。

  “不能見風。”她突然張口,努力的清晰的答。

  “有病麼?”他恍然大悟的樣子,再次打量她全身,在她細瘦如柴的雙手雙腳上掠過,她看起來確實是個有病的孩子。

  “有病為什麼不治?”

  “在治。”撒謊張嘴就來。“太醫說,木籠子裡要關一個月。一點風也冒不得。”

  那少年笑了笑。眼神中掠過一絲黝黯,突然道:“你也要被關黑屋子麼……”

  她愕然看著他,他卻立即轉了話題,“你是什麼身份?宮女之女?”

  她心中一跳,立即搖頭,“不是。”

  他疑問的看著她,她心跳劇烈,一時不知道該怎麼編造自己的身份,眼珠一轉,看見他腰上垂下的玉結絲絛,那玉上刻著篆字的“天佑軒轅,既壽且昌。”頓時明白眼前這個少年不是風燁國人,大概是軒轅國的皇子。

  她知道軒轅國是相鄰風燁的大國,既然是別國皇子,那麼想必對風燁宮廷不是很熟悉,她舒了口氣,低低道:“我是陛下最小的女兒。”

  他神色驚異,又上下打量了她一眼,大概實在看不出她哪裡像個皇女,她卻坦然的繼續撒謊:“我有病,娘不喜歡我,她都沒有摸過我抱過我,就將我交給宮女養大。”

  那少年沉默下來,眼神里那絲疼痛重來,半晌卻道:“聽說風燁皇女最小的那位,今年八歲。”

  她開始頭疼,覺得這個少年怎麼這麼難糊弄,只好嘆氣,道:“沒聽見說我娘不喜歡我嗎?宗牒上都沒我的名字,我被雪藏了。”

  那少年有趣的瞧著她,覺得這個孩子實在很有意思,確實不像是普通孩子,想了想道:“你叫什麼名字?”

  她搖頭,擺出一臉陰鬱的表情,那少年立刻又開始狐疑,眼神里明明白白寫著“我不相信你,再不受寵也不會連名字都沒有”的神情。

  她無奈,只好示意他去床褥下翻,他有些猶豫,但還是去翻了,半晌,手中抓著朵小小蓮花,疑問的回過頭來。

  她頭一昂,得意的道:“我是風燁皇族裡唯一含玉出生的皇女。”又故作高傲睥睨的模樣用鼻孔瞧著他,道,“祥瑞之事,從來都是發生在高貴的人身上的。”

  他握著那朵小小的蓮花,將那蓮花緊緊握在掌心,突然笑了笑,那一笑,流光溢彩,她看呆了,然後聽見他道:“嗯,是的,最高貴的公主。”

  他將蓮花放回,含笑彎下身,解下她腳上的布繩,將“最高貴的公主”抱出來,抱在膝上,她本十分不適應,然而,身後的胸膛如此溫暖,他的手勢如此輕柔,那雙最宜用來撥弦烹茶,寫詩作畫的修長的手,撥弄她的頭髮時簌簌的癢,癢至心底,像一根絲弦彈軟了她繃緊的意識和靈魂,她不能自主的放鬆下來,將自己沉在那彎世間最溫暖最蕩漾最清冽最包容的泉中。

  他讓她小小的頭倚在他的肩膀,取過桌上的一把梳子,先用手極其小心的理開她長久不洗打結的發,一點一點的理,糾得那麼緊的發,誰去理都難免扯痛頭皮,然而,她一絲疼痛感都沒覺得。

  她的感官一向是選擇性失憶。

  第307章 是他嗎?

  她不禁有些好笑,看他年紀不過十餘歲,十餘歲的少年,不是最野最淘最叛逆,有事生事,沒事也要惹事,尤其喜歡和女孩子作對的年紀嗎?而這個少年,卻是水一般的沉靜,水一般溫柔,解開她的發的時候,手勢像在擷取落花,她在那樣的舒適里勉強偏頭看他,卻只看見他挺直的鼻,紅潤柔軟的弧線優美的唇,還想再多看一眼美色,頭上卻挨了他輕輕一拍,聽得他語聲笑意淡淡:“真不乖。”

  她笑了笑,突然覺得這個與他人迥異的過早成熟也過早失去少年活潑的人,心底大抵和她一樣,也是淒涼而滄桑的吧?和她一樣,他始終在笑,然而那笑意孤獨而寂寞,從黑暗中提煉,從寂寥里淘洗,從長久的嘆息中一點點剝離,怎麼看,都是痛的。

  他這樣對待她,是不是也因為覺得,他們是一樣的人?

  他理清楚她的亂發,輕輕給她梳頭,完了又試圖給她扎辮子,然而養尊處優的高貴皇子,梳頭也許還能應付,辮子實在是個很大的考驗,他忙乎了半天,才給她扎了個歪七豎八慘不忍睹的辮子,又將那朵小小玉蓮花簪上,只是辮子太醜,花戴的歪歪扭扭,他看著那個失敗的成品,嘆息一聲,便要重來,她卻攔住他,一摸腦袋,咧嘴對他笑了。

  “好看。”她輕輕細細的說,“從沒有人給我編過辮子。”

  他看著她。眼神里的疼痛重來,半晌道:“這日子……你不想擺脫麼?我去幫你向皇帝皇后說好不好?”

  她卻裝不懂的問:“你是誰,怎麼能和皇帝說話?”

  “我從隔壁來。”他指指某個方向。示意那遙遠的“隔壁”,又道:“我隨師叔路過這裡,師叔去拜訪一位舊識,我等著他沒事,四處閒逛,但我也可以直接去找風燁皇帝的。”

  她轉了轉眼珠,心想。就算他是個皇子,也是個別國皇子。一個過路的別國皇子,能干涉到風燁內政?能讓畏妻如虎的風燁皇帝冒著被老婆大鬧的危險,承認她,給她正常的生活?根本不可能。最大的可能反而是她們母女真的就被徹底害死了。

  “不用了。”她搖頭,繼續撒謊,“嬤嬤說,娘已經問起了我,我大概可以出去了,你去問,惹怒了娘反而不好。”

  他點點頭,又道:“你的生辰八字?”

  這個她是知道的,娘隔著木籠子一遍遍告訴她。生怕她不記得“最高貴的公主最高貴的落糙時辰”,她說了給他。從今後,你過你的皇子錦衣玉食生活。我蹲在木籠子裡忍受我永遠的暗無天日,難道還會有什麼交集?她轉回身看了看那木籠子,這一出來便再也不想進去,她心中忽然一動,道:“你帶我出去看看吧,我想看看外面的景色。”

章節目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