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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野蠻人站了起來,對她彎過身去。“你說什麼,琳妲?什麼?”他帶著乞求的口氣說道,好像求她讓他放心。

  她在他眼裡的樣子恐怖得難以描述——恐怖,似乎還在責備他。她想撐起身子,卻倒回到枕頭上。她的臉歪扭得可怕,嘴唇烏青。

  野蠻人轉身向病室外走去。

  “快!快!”他大叫,“快!”

  護士長站在一圈正在玩找拉鏈的多生子之間,轉過了頭。她起初是一怔,隨即不以為然了。“別吵!為孩子們想想。”她皺了皺眉頭,說,“你可能會破壞了條件設置的……你在幹嗎呀!”他已經鑽進了圈子。“小心點!”一個孩子在尖叫。

  “快點!快點!出事了!我把她弄死了。”

  他們回到病房時琳妲已經死了。

  野蠻人呆住了,默默地站了一會兒,然後在床前跪下,雙手捂住臉,無法抑制地嗚咽起來。

  護土猶豫不決地站著,望望跪在床前的人(那表情可真丟臉!),再看看孩子們(他們真可憐!),他們已經停止了找拉鏈,從病房那頭望了過來,瞪著大眼望著二十號病床邊這場令人噁心的表演。她應當跟他說話,讓他恢復羞恥感嗎?讓他明白自己的處境嗎?讓他知道他對這些可憐的無真無邪的孩子們會帶來什麼樣致命的痛苦嗎?他會用他這種噁心的叫喊破壞孩子們一切正常的死亡條件設置的——仿佛死亡是什麼可怕的東西,會有人覺得那麼嚴重似的!那很可能讓孩子們對這個問題產生最災害性的想法,攪亂他們,使他們做出完全錯誤的、反社會的反應。

  護士長走向前來,碰了碰他的肩頭。“你能不能規矩點?”她怒氣沖沖低聲說道。但是她四面看看,看見六七個孩子已經站起身子,往病房這邊走來了。圓圈快要散了。馬上就……不,那太冒險,整個一群孩子的條件設置可能因此而推遲六七個月。她趕快向她負責的遭到危險的孩子們跑回去。

  “現在,誰要吃巧克力餡的條糕?”她用快活的口氣大聲叫道。

  “我要吃!”整個波坎諾夫斯基組的孩子們都叫了起來。二十號病床給忘光了。

  “啊,上帝呀,上帝呀,上帝呀……”野蠻人不斷自言自語。他的心靈充滿了痛苦與悔恨,在混沌之中唯一清楚的聲音就是上帝。“上帝!”他低聲地叫了出來。“上帝……”

  “他究竟在說些什麼呀?”一個聲音在說,那聲音很近,很清楚,很尖利,從超高音的伍麗策婉轉的歌聲里穿透出來。

  野蠻人猛然轉過身子,放開了臉上的手,四面看了看。五個穿咔嘰制服的多生子站成一排,哈巴狗一樣瞪著他,每人右手拿著半截條糕,融化了的巧克力在他們一模一樣的臉上染出不同形狀的污跡。

  他們一見到他的眼睛就同時傻笑起來。其中一個用殘剩的條糕指著琳妲。

  “她死了嗎?”他問。

  野蠻人沒有吱聲,瞪了他一會兒,然後又默默地站起來,默默地向門口走去。

  “他死了嗎?”那好發問的多生子吧嗒吧嗒跟他走著,又問。

  野蠻人低頭望了望他,仍然沒有說話,只把他推開了。那孩子摔到地板上,立即嚎叫起來。野蠻人連頭也沒有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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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5章

  公園巷彌留醫院的體力勞動者共是一百六十二個德爾塔,分成兩個波坎諾夫斯基小組,其中有八十四個紅頭髮的多生女和七十八個深色皮膚長臉型的多生男。六點鐘下班,兩個小組都在醫院走廊上集合,由會計助理髮給他們每天的定量唆麻。

  野蠻人從電梯出來,走進人群,但他的心還在別處——還跟死亡、憂傷和悔恨交織在一起。他只顧從人群里往外擠,並沒有意識到自己在做什麼。

  “你在擠誰呀?你以為自己在什麼地方走呀?”

  一大片喉嚨之中只有一高一低兩個喉嚨在說話,一個嬌氣,一個粗大。兩類面孔,像在一大排鏡子裡一樣無窮無盡地復現著,一類是長雀斑的沒有毛的月亮,被一個橘黃色光圈包圍;另一個是瘦削的尖嘴的鳥臉,留了兩天的鬍子碴;全都怒氣沖沖轉向他。兩人的話語和使勁抵在他肋骨上的手肘把他從混沌里驚醒了過來。他再次回到了外在的現實。他向四面看了看,明白了他眼前是些什麼——他是帶著一種墜落的恐怖和厭惡明白過來的。他厭惡那日日夜夜反覆出現的熱病,那些擁來擁去千篇一律的面孔所造成的夢魔。多生子,多生子……他們像蛆蟲一樣在琳妲死亡的神秘里褻瀆地拱來拱去。現在他面前又是蛆蟲,只是大多了,長成了人。現在他們正在他的憂傷和悔恨上爬來爬去。他停住腳,用迷惑、恐怖的眼光盯著周圍那群穿咔嘰的暴民。他此刻正站在他們之間,比他們高出了足足一頭。“這兒有多少美好的生靈!一”那歌聲嘲弄著他。“人類是多麼美麗!啊,美妙的新世界……”

  “領唆麻了,”一個聲音高叫,“排好隊。那邊的人,快一點。”

  剛才有一道門已經打開,一套桌椅已經搬到走廊上。說話的是一個神氣的年輕阿爾法。他已經捧著一個黑鐵的錢箱走了進來。多生子們懷著欲望,發出一陣滿意的呢喃,把野蠻人全忘了。現在他們的注意力集中到了那黑鐵錢箱上。年輕人已把錢箱放在桌上,正在打開。箱蓋揭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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