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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不知道,是從瓶子裡取出來的。瓶子空了就打發人到藥品倉庫去要。是藥品倉庫的人製造的,我估計。或者是由他們打發人到工廠去取來的,我不知道。我從來沒有搞過化學。我一向只搞胚胎。”

  他問她其他問題也都一樣。琳妲好像從來就不知道。印第安村的老年人的回答卻要確切得多。

  “人和一切生物的種子,太陽的種子,大地的種子,天的種子都是阿沃納微羅那用繁衍神霧創造出來的。現在世界有四個子宮,他把種子放進了最低的子宮裡。種子漸漸成長……”

  有一天(約翰後來算出那難是他十二歲生日後不久),他回家發現寢室地上有一本他從來沒有見過的書。那書很厚,樣子很古老;書脊叫耗子咬壞了;有些書頁散了,皺了。他揀了起來,看了看書名頁,那書叫做《威廉·莎士比亞全集》。

  琳妲躺在床上,從一個杯子裡暖著一種非常難聞的美似可。“哪書是波培拿來的。”她說。她的嗓子又粗又吸,仿佛是別人的聲音。“原放在羚羊聖窟的一個箱子裡,據說已經放了好幾百年。我覺得說得對,因為我看了看,認為滿是廢話,木文明,可是用來訓練你讀書還是可以的。”她喝完最後一口,把杯子放在床邊地面上,轉過身子,打了一兩個嗝,睡著了。

  他隨意翻開了書。

  “不,而是生活

  在油漬斑斑汗臭薰人的床上。

  浸漬在腐敗、調情和做愛里,

  下面是噁心的豬圈……”。

  那些奇怪的話在他心裡翻騰,有如滾滾雷霆說的話;有如夏令的舞會上的大鼓——若是鼓聲也能表達意思的話;有如唱玉米之歌的男聲,很美,很美,美得叫你想哭;有如老米季馬搖晃著羽翎。雕花手杖和石頭和骨頭物件時所念的咒語——佳特拉、其錄、喜洛虧、喜洛虧、淒哀、喜盧、喜盧、其托——但比那咒語好,因為它有更多的意思,因為那是說給他聽的;說得好極了,而且叫人聽得似懂非懂,那是一種美麗得懾人的咒語,是關於琳妲,關於琳妲躺在那兒打呼喀,床前地上擺著空杯子的。是關於琳妲與波培,琳妲與波培的。

  他越來越恨波培了。一個人能夠笑呀笑呀卻仍然是個惡棍。一個不肯悔改的、欺詐的。荒淫的、狠毒的惡棍。那話究竟是什麼意思?他似懂非懂,但卻很有魅力,老在他腦袋裡轟隆隆震響。不知道為什麼,他覺得他以前好像從來沒有真正恨過波培;沒有真正恨過他,因為他從來說不清對他的恨有多深。可現在他聽見了這些咒語,它們像鼓點,像歌聲,像魔法。這些咒語和包含咒語的那個非常奇怪的故事(那故事他雖不大清楚,但照樣覺得非常非常精彩),它們給了他仇恨波培的理由,使他的仇恨更真實,甚至使波培也更真實了。

  有一天他玩耍回來,內室的門開著,看見他倆一起躺在床上睡著了——雪白的琳妲和她身邊的幾乎是黑色的波培。波培一隻胳臂在她脖子底下,另外一隻黑手放在她的乳房上,他的一根長辮子纏在她的喉頭,好像是條黑蛇要想纏死她。波培的葫蘆和一個杯子放在床邊的地面上。琳妲在打鼾。

  他的心仿佛不見了,只剩下了一個空洞。他被掏空了,空而且冷,感到很噁心,很暈眩。他靠在牆上穩住了自己。“不肯悔改的、欺詐的、荒淫的……”這話在他的腦袋裡重複著,重複著,像嘭嘭的鼓聲,像謳歌玉米的歌聲,像咒語。他突然從渾身冰涼變得滿身燥熱。他的血液在奔流,面頰在燃燒,屋子在他面前旋轉著,陰暗了。他咬牙切齒。“我要殺死他。我要殺死他,”他不斷地說。突然更多的話出現了:

  “等他在酗酒昏睡,或怒不可遏的時候,

  等他躺在建亂的貪歡的床上的時候……”

  咒語在為他說話,咒語解釋了命令,發出了命令。他退回到外面的屋子。“在他酗酒昏睡的時候……”切肉的刀子就在火爐邊的地上。他揀起刀子踮起腳尖回到了門邊。“在他酗酒昏睡的時候,酗酒昏睡的時候……”他衝過房間,一刀刺去,啊,血!——又是一刀,波培驚醒了。他舉起手又是一刀,手卻被抓住了——哦,哦!——被扭開了。他不能動了,逃不掉了。波培的那雙黑黑的小眼睛非常逼近地盯著他的眼睛。他把眼睛扭到了一邊。波培的左肩上有兩個傷口。“啊,看那血!琳妲在叫喊,“看那血!”流血的景象從來就叫她受不了。波培舉起了他另一隻手——約翰以為他要打他,便僵直了身子,準備挨打。但是那手只是抓住了他的下巴,把他的臉扭了過來,使他不得不再望著波培的臉。他們倆對視了很久,對視了幾個小時,又幾個小時。突然,他哭了起來——因為忍不住。波培哈哈大笑。“去吧,”他用另一種印第安語說,“去吧,勇敢的阿海優塔。”約翰逃了出去,到另外那間屋子去隱藏他的眼淚去了。

  “你十五歲了,”老米季馬用印第安話說,“現在我可以教你摶泥土了。”

  兩人蹲在江邊,一起工作。

  “首先,”米季馬兩手抓起一團濕泥說,”我們做一個小月亮。”老頭把泥捏成了一個圓餅,然後讓餅邊豎起了一點;月亮變成了淺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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