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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算了,且不說此事,」劉寬端起酒杯來一口而下,卻依舊笑道。「你可知我去找你時,是從何處來?」

  「不知。」盧植也是端起酒杯一口而下。

  「我剛從北宮出來。」劉寬倒也毫不遮掩。「子干只知道在尚書台以文琪老師的身份強行拿捏住諸公,卻不曾想過天子才是定奪之人嗎?」

  盧植登時一怔,連酒杯都不及放下,卻是憤然問道:「文繞公是說,趙忠直接在天子面前改了尚書台的決議?!」

  「趙忠怎麼會改呢?」劉寬登時一笑。「他可是與趙苞趙太守勢不兩立的……進言誇讚文琪的,乃是張讓張常侍。而天子聽聞奏疏中所獲高句麗財物將有三一之數奉與洛陽,也是大喜過望。」

  「自欺欺人!」盧植氣血上涌,也不知道是在罵誰。「自欺欺人!」

  「還是那句話,子干今日失態了。」劉寬不禁緩緩搖頭。「而且你也不必為此心憂,我因為早有預料,所以今日午後專門留了心,去面見了天子,並當場與天子直言,文琪乃是我的學生,正有意打磨於他,所以天子也是沒做更改,文琪依舊封亭候,改任邯鄲令!」

  盧子幹這才鬆了一口氣,復又看向了劉寬:「倒是文繞公先見之明讓人敬佩,文琪也確實需要打磨一二。」

  劉寬緩緩搖頭,不置可否:「我非是為文琪才進此言,只是見子干氣血上頭,數十年涵養今日盡喪,不想讓你失了分寸,這才去面見天子的。」

  盧植不由一滯。

  「至於說文琪征伐高句麗一事。」劉寬復又言道。「子干可知道,數月前文琪曾有信與我?」

  盧植愈發茫然:「莫非他在信中與你有所徵詢?」

  「是有所徵詢,卻也不是高句麗一事,但此時回想,也不能說不是高句麗一事。」

  「這倒是怪了。」盧植不由低聲嗤笑,然後自己給自己斟了一杯酒飲下。「到底怎麼講?」

  「文琪在信中問我的乃是張儉張元傑的事情。」劉寬從容言道。「不少人都知道張元傑這些年流落塞外,卻不曉得他正是受了公孫氏與安利號的庇護,在襄平閒居教書。」

  「公孫氏與安利號勢力遍布塞外,這個我倒是早有猜度。」盧植愈發搖頭。「塞外孤懸,一家獨大,怎麼可能沒牽扯!不過且不說這個,他問張儉何事?」

  「他問我為何張儉昔日鋒芒畢露,今日卻又渾渾噩噩,萬事沉默?」劉寬直言不諱。

  「那文繞公又是怎麼答的呢?」盧植不免追問道。

  「我並未直接作答,而是與他說了范滂的事情。」劉寬一邊說一邊也是不免悵然。「當日張儉望門投止,被他牽連到破家滅門的人不計其數。而同為黨人,范滂的行徑卻與張儉截然相反,下令逮捕他的詔書到了縣中,他獨自去投案,縣令想扔下自己的印綬,助他逃跑,他卻以不願連累任何一人而情願去死。」

  「文繞公的意思是說,張儉當日年輕氣盛,連累那麼多人,如今多有自責之念?」

  「我不是這個意思。」劉寬緩緩搖頭道。「我想給文琪說的,乃是范滂被逮捕入洛處斬時交代給自己兒子的那兩句話。」

  盧植博聞強記,所以當即恍然若失。

  「范滂拜別老母后對自己兒子交代道:『我希望你以後作惡人,可是天底下卻沒有教兒子為惡的道理;我希望你以後行善,當一個道德君子,可是我如今落得如此下場,就是做道德君子的緣故,所以實在不知道該如何教你!』」話到此處,劉寬難得有些黯然。「於是,我在信中對文琪說,張元傑如今怕是和當日范滂差不多的,也是世道艱難,乾坤顛倒,所以不知道該教別人為善還是為惡,好在塞外所有人都跟他沒關係,可以索性不說……」

  「文繞公其實是想說,你其實也和范滂一樣不知道該教他公孫文琪為善還是為惡吧?」盧植不由一聲長嘆。「為善沒有好下場,為惡卻不是老師該教的,所以你也只能在信中寫一寫別人的故事了!不過以文琪的聰慧,大概也是收到劉公你的教誨了……正如我今日也是承蒙教誨。」

  話到此處,盧子干站起身來,走到堂中,然後恭恭敬敬的朝劉寬行了一禮:「劉公,正如你所言,我今日過於失態了。」

  「子干。」劉寬起身扶住對方。「我沒有苛責你的意思,但你也不必對文琪他們過苛。若是整個天下被我們這些長輩梳理的乾乾淨淨,萬事清明,而文琪他們依然還有邪念,那自然是他們的過錯,當老師的自然也要嚴厲督導。可是,若我們自己都沒有這個世道理清楚,以至於為惡者青雲直上,為善者死無葬身之地,那又有什麼資格要求學生這樣那樣呢?」

  盧植緩緩頷首,卻又搖頭問道:「可若如此,文繞公為何又要到天子那裡助我一臂之力,壓制於文琪呢?」

  「還是那句話……」劉寬不由失笑。「天底下哪有老師要放縱學生為惡呢?公孫氏在塞外獨大,文琪又是個有本事的,放任他在塞外折騰,怕是天下太平之時都能被他弄出一個國中之國來,我身為漢臣,又怎麼能忍呢?而若是如公孫伯圭這種水準,也就隨他去了。」

  盧植一聲感慨,不復再言,二人各自坐回,也是一醉方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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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范滂將就義……其母與之訣。滂白母曰:『仲博孝敬,足以供養,滂從龍舒君歸黃泉,存亡各得其所。惟大人割不忍之恩,勿增感戚。』母曰:『汝今得與李、杜齊名,死亦何恨!既有令名,復求壽考,可兼得乎?』滂跪受教,再拜而辭。顧謂其子曰:『吾欲使汝為惡,則惡不可為;使汝為善,則我不為惡。』行路聞之,莫不流涕。時年三十三。」——《後漢書》.黨錮列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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