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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文逸微微一笑,“甄大少過獎了。”

  甄之恭猛地抬起頭來,森然道:“與小豆腐秘密來往,教他念詩作畫的jian夫也是你,對不對?枉他那般信任你,處處維護你,無論如何都不肯說出你的名字,你竟然將他強行擄來要挾我……宋文逸,你心腸之歹毒,手段之低劣,也令本大少大開眼界。”

  宋文逸向來目下無塵清高自傲,除了眼前跋扈囂張的惡少,何人會這般不堪地貶低辱罵於他,以往種種受到的屈辱霎時潮水一般湧上心頭。

  他眼角微不可察的抽動了兩下,臉上完美無暇的溫文笑意終於現出一絲裂痕,覆上一層青白的寒霜:“你說錯了,不是我將他強行擄來,是他自願隨我回來的。因為,你傷他至深,他對你絕望了,與你恩斷義絕,所以棄暗投明跟了我,他現在已經是我的人了!”

  甄之恭青筋暴跳,大吼一聲:“不可能!”

  宋文逸冷笑,“怎麼不可能,我是如何待他的?你又是如何待他的?先是威逼恐嚇,欺壓凌辱,到手之後又將他始亂終棄,驅逐出府,如此負心薄情之舉,連禽獸亦不如!”

  甄之恭怒不可遏,胸中戾氣徒漲,然而眼角餘光掃到桌上的玉佩後,頭腦霎時又冷靜下來。

  他不能被宋文逸激將得一再失態亂了分寸,更不能對自己和小豆腐的感情產生質疑而被宋文逸牽著鼻子走,否則只能讓此人坐收漁翁之利了。

  他深吸一口氣,一臉鄙夷道:“宋文逸,我如何對待小豆腐用不著你管,那是我與他之間的事。你說他是你的人了,你敢讓他現在和我對質麼?諒你也不敢!小豆腐這輩子只可能是我甄之恭的人,從頭髮絲到腳趾頭都姓甄,憑你也想欺瞞誘哄他,離間我與他之間的感情,那是痴心妄想!”

  宋文逸臉色愈發白了一層,過了好一會兒才咬牙吐出兩個字:“無恥。”

  甄之恭聽了不但不怒,反倒唇角一勾笑了起來,“這就無恥了?若論無恥,本大少在你宋公子面前也要甘拜下風。”

  說話之間,他從懷裡取出一枚白玉髮簪朝宋文逸一揚,亮出簪頭鏤刻的一朵蓮花,“這根簪子是三天前我茶莊一名茶農在失火後的一座山頭上發現的。你母親閨名蘇玉蓮,在你十五歲時因病去世,你為了紀念她,便在博雅齋特別定做了這根玉簪每日隨身攜帶。如何,我說的不錯吧?”

  宋文逸臉色一沉,對甄之恭的質問不作回應,只道:“把玉簪還我。”

  甄之恭將那根髮簪扣在掌中,露出慣常的霸道無賴神氣,“可以,一手交簪,一手交人。”

  宋文逸目中一片寒霜,“甄之恭,你搞清楚了,你現在可是在我宋家的青峰茶莊,沒資格跟我討價還價!你最好將玉簪完璧交還,再乖乖答應我剛才提出的三個條件,否則,恐怕你今日有命來,無命回!”

  甄之恭仰頭縱聲大笑,隨即傲然道:“區區一個青峰茶莊也想困住本大少,真是笑話!今日本大少不單要把人帶走,還要踏平你這青峰茶莊!”

  話音未落,出掌如風,朝宋文逸欺身過來。

  宋文逸心中一凜,他一向喜靜不喜動,雖然琴棋書畫樣樣皆通,拳腳功夫卻只是平平而已,根本無法與甄之恭正面相抗,當下一邊迅速後退,一邊厲聲道:“來人!”

  早已埋伏在廳外的上百名宋家家丁霎時烏壓壓沖入廳中,一半人團團護住宋文逸,另一半人則將甄之恭圍得鐵桶一般,個個手拿刀槍棍棒氣勢洶洶。

  宋文逸喝道:“甄之恭,還不束手就擒!”

  甄之恭從鼻子裡哼笑一聲,突然一個鷂子翻身拔地而起,在滿廳人怔愣錯愕的當兒,踏著密密麻麻的人頭奔出了大廳。

  宋文逸急忙喝斥:“都愣著幹什麼,還不快追!”

  眾家丁應了,又一窩蜂般追了出去。

  甄之恭衝出大廳來到園中空曠之地,撮指到唇中用力一吹,一聲中氣十足的尖銳哨響沖天而起劃破天際。

  哨音未歇,仿佛應和一般,但聽莊外山腳下的密林中同樣響起一聲哨響。

  旋即他轉過身來,威風凜凜傲然而立。

  永平縣遇劫可一不可再,他甄大少可不會逞一時意氣孤身來訪,將自己置於危機四伏的危險境地。

  眾家丁對這位財雄勢大又武藝不俗的甄家大少聞名已久,此時又為他從容不迫的氣勢所懾,一時間竟有些不敢上前,只遲疑不定地遠遠觀望。

  追出廳外的宋文逸臉色霎時有些難看,咬牙下令:“今日務必要將甄之恭拿下,生死不計,少爺我重重有賞!”

  重賞之下有勇夫,眾家丁霎時昏了頭,紛紛叫囂著揮舞刀槍沖了上去。

  甄之恭此次不退反進,將沖在最前面的一名家丁揮掌砍翻,另一手奪過他手中長棍,繼而噼哩啪啦一頓橫掃千軍。

  伴隨著一片鬼哭狼嚎聲,山腳下傳來陣陣吶喊,無數青衣人潮水一般衝破茶莊大門湧上山來。

  至此,寧城兩大茶商,終於在這一日撕破表面的溫情面紗,展開了你死我活驚心動魄的大規模群體鬥毆。

  ……

  山風呼嘯,殘陽如血。

  竇家富昏昏沉沉醒了過來,他揉了揉鈍痛的後頸,過了好一會兒才回想起昏迷之前發生的事來。

  某人來了,宋文逸將他奉為上賓,又派人將自己帶去,在廳旁暗室內偷窺。然而才看了一出卿卿我我的親熱戲後,自己就被打暈送回閣樓……

  他一時茫然而困惑,宋文逸這樣做究竟有何用意?為了讓自己認清那混蛋的真實面目,從此徹底對他死心麼?

  他不禁搖頭苦笑,即便宋文逸不這樣安排,他沒看到之間那一幕,也不可能再和那人繼續了。

  從大處來說,某人是寧城首富,是甄家長子,一舉一動備受矚目,甄家人不可能讓他違背綱常與自己這個男人斯混一處。

  從他本身而言,某人欺他負他處處留情,他就算再渺小平凡,也有自己的尊嚴和骨氣,不願貪戀那人給予的一時歡愉與寵愛,自欺欺人地沉迷其中。

  然而,事情僅僅如此而已麼?宋文逸對那人恨之入骨,怎麼可能怎的與他把酒言歡友好往來?

  想到此處,竇家富心中一沉,連忙忍著傷痛翻身下床。

  這一起來他才發現屋內空無一人,無論瑞哥還是羅管事,均都不知去向。

  奇怪,人都去哪了?是什麼都沒發生過,還是——

  他不敢再想,跑到門口拉開房門就要往外沖。

  然而,外面有人半爬在地上,伸出帶血顫抖的手正要推門,竇家富猛然將門拉開,那人便一下子跌倒進來。

  乍見一個滿身是血的男子滾進門裡,竇家富駭了一大跳,連連後退三步。

  那人像死了一般趴在地上一動不動,片刻後才手肘支地緩緩抬起頭來,露出半張慘白如紙、血跡斑斑的臉來。

  竇家富愣了一愣,繼而不敢置信地低呼一聲,“宋大哥,怎麼是你?!”

  地上的男子正是宋文逸,只是此時他渾身浴血,滿身狼藉,不復往日的丰神如玉優雅出塵。

  他沒有回答,手臂一軟,再次倒在地上。

  竇家富趕緊蹲下身來,將宋文逸扶坐起來靠在自己胸前,顫聲道:“宋大哥,出什麼事了,你怎麼會傷得這麼嚴重?”

  即便對宋文逸的真實面目有了深刻了解,他依然無法在看到他這般模樣時無動於衷甚至拍手稱快,畢竟無論他做過多少惡事,由始自終待他都是極好的。

  宋文逸在他懷中閉目喘息片刻,旋即睜開眼睛,朝他微微一笑,“小豆腐,臨死前還能聽到你叫我宋大哥,我真是開心。”

  說話之間,血沫從他口中不斷溢出,襯著他虛弱慘澹的笑容,看上去分外悽厲可怖。

  竇家富心裡一顫,幾乎落下淚來,“宋大哥,你別這麼說,你不會死的,我這就帶你去看大夫!”

  說著站起身,想要將宋文逸背起來,然而他一樣有傷在身,又怎麼背得動一個瀕死之人,當下腳底一軟,自己也摔倒在地。

  他還待咬牙再試,宋文逸伸手將他攔住,斷斷續續道:“不用了,今日宋大哥是在劫難逃。我做了那麼多惡事,今日也算死不足惜。如有來生,我情願象你一樣簡單平凡,卻活得開心自在。小豆腐,我只想問你一句,你肯不肯原諒宋大哥?”

  竇家富怔怔看著他蒼白染血的臉頰,與那雙殷殷期盼的眸子,心中酸熱難當,片刻後哽咽道:“宋大哥,你待我那樣好,我一輩子都感激你。”

  宋文逸露出釋然之色,隨即又一把抓住他的手,略顯急切道:“小豆腐,那人霸道專橫心狠手辣,你跟著他不會有什麼好結果,聽宋大哥一句,以後不要再和他一起了。”

  竇家富垂下頭,澀聲道:“宋大哥,我知道了。”

  宋文逸神情稍安,急喘數下後迅速道:“小豆腐,現在外面很危險,你千萬不要出去亂跑。等下你從二樓內置樓梯直接下到一樓去,將牆角一隻箱子打開,裡面有一匣夜明珠,你再把箱底掀開,底下有一條秘道可以直通後山山腳,你就帶著那匣明珠速速離開,走得越遠越好,以後再也不要回寧城。”

  竇家富忙問:“那你呢?”

  宋文逸淡淡笑道:“我是宋家子弟,當然要與宋家產業共存亡。”

  竇家富當下急了,“不行,我帶你一起走!”

  宋文逸厲聲道:“這一切是我咎由自取,難道你想親眼看著宋大哥在你面前自我了斷麼?”

  竇家富又驚又痛,望著他說不出話來,眼淚不知不覺怔怔而下。

  這時,樓外不遠處傳來嘈雜之聲,顯然有人正朝此處搜尋而來。

  宋文逸猛地將他推開,嘶聲道:“快走!”

  竇家富淚如雨下,旋即將牙一咬,轉身下了樓梯。

  宋文逸伏在地上傾聽樓下動靜,確認竇家富已經下到秘道中後,用盡最後的力氣從地上爬起來,踉踉蹌蹌撲到欄邊。

  甄之恭帶著人恰好趕到閣樓下,抬眼見宋文逸站在二樓斜椅危欄,趕緊快步如飛衝進樓里。

  然而整棟閣樓空無一人,唯有二樓房間地面上殘留著片片觸目驚心的血跡。

  甄之恭心急如焚,朝欄邊奄奄一息的宋文逸大聲吼道:“小豆腐呢,你把他關到哪裡去了?”

  宋文逸吐出一口血沫,旋即詭異一笑,“他恨你,這輩子再也不會見你,你永遠別想找到他。甄之恭,到最後雖然我沒贏,你也一樣輸了,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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