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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和他,明明是擁有同一血脈。
為什麼判若雲泥?
那一瞬間,鴻鵠突然聽見一個聲音在他耳邊說:“跟他走吧,你不該只過這樣的人生,這個世界很大,你難道不想體會被人仰慕的感覺麼?你難道不想擁有自己的理想,難道不想看一看你的生身父親究竟在什麼樣的地方生活?”
烈君絕坦誠地看著他的表情,期待他的答覆:“我也不妨同你說明白,也許你聽過我的名字,你應該知道我在宮中處境如履薄謗——我現在需要一個絕對忠實於我,和我心靈相通,正直,堅決的人,你願意做麼?”
這是多大的信任,多大的期盼,十五歲的鴻鵠,那個時候就明白。
可是,他也明白,那意味著多大的艱險,多危難的處境。
畢竟,他不是太子,他想要做皇帝,需要人幫助。
可是,一種熱血,在鴻鵠周身奔騰——我為何要拒絕?難道我怕麼?既然他不怕,我有什麼好怕的?其實,我也是他的兄弟!
於是,他點了點頭。
烈君絕微微頷首,很歡喜,不知道為什麼,他對這個少年有天然的好感:“你叫甚麼名字?”
他說:“鴻鵠。”
——你的兄弟。
當然,最後一句話,被他生生咬碎,吞了下去,
他告訴自己,終其一生,他也不要吐露這個秘密。
他只想做這個少年最信任的謀臣,他的朋友,幫助他,立於天下之巔。
他不想要說出自己的身世。
他明白,自己完全是一個黑暗裡的孩子,被父親拋棄了,現在找回來,有意義麼?除了被人嘲笑自己和娘親的悲慘,又有什麼意義呢?難道,他還會以為那個皇帝,會記得他娘親麼?
是娘親太傻了,那個男人是不會記住她的。
從那一刻起,他就下了決心。
他決心永遠做,烈君絕背後的影子。
那是他應該的命運,能夠幫助他得到天下,已經足夠。
時光荏苒。
好不容易,烈君絕得了皇位。
他和他之間的默契,愈來愈深。
他教會他很多做人做事的道理,也和他一起練武,鴻鵠之前沒有經過系統的訓練,得了名師,立即功力大進,十八歲時已是出色的高手。
而他的性格愈發隱忍,有的時候,甚至會令人覺得過於古板,像個書呆子。
其實,只有鴻鵠知道,他根本沒有讀過什麼書,根本無從書呆子起。
他其實也有著天然的野性,但是他將這一切都掩蓋了起來。
他清楚,自己的分量,從來不願意做超出自己能力外的事情,不想承受過多的風險。
很多時候,他已經覺得自己現在的人生已經很不錯了。
不想再奢求其他的。
因為烈君絕,他才得到現在的一切,征西軍元帥,在朝中的地位。
而且,烈君絕也確實是真心將他當做自己唯一的摯友,和兄弟。
穩定的生活,有朋友,有好酒,已經夠了。
先皇駕崩一事,鴻鵠並沒有太大的感觸。
似乎那個男人,和自己並沒有多大的關係。
他遠遠地看過他——那不過是一個被酒色侵蝕的老人,雖然臉部線條還殘存著年輕時候的英挺,卻已經滿身鬆弛的線條,眼神混濁,帶著一種已經沒有任何銳氣的笑容。
那一刻,他覺得自己很可笑。
——這個人,就是他的生身父親麼?
就是自己娘親心心念念,思念了,愛慕了一生的男人?
他配麼?
他值得麼?
這一刻,鴻鵠突然很慶幸自己沒有遵照娘親的話,和他相認。
看他面上的表情,目中的神情,鴻鵠就知道這個男人不會把一個萍水相逢,春風一度的女人放在心上。
那麼一塊玉,估計他這輩子送出去了無數次。
若是自己真的跑上來,估計只會受到輕慢吧。
他冷冷一笑,決定將這個秘密永遠埋藏心底。
但是,這個想法,第一次有所改變,是在他認識了他所動心的女子之後。
其實那個女子不過是萍水相逢,二人也沒有實質的發展,可是自己,卻總是念念不忘她,也許這就是前世的糾纏,她的笑語總在他心中。
烈君絕聽說對方是個魚人女子,表現出來很強烈的不滿。
那也是,鴻鵠第一次沒有那麼愉快地遵從烈君絕的意見。
那個女子在他心中縈繞不去,他突然第一次想到——若是他做了這天下的主人,就可以想要做什麼就做什麼。
也可以和自己心愛的女子,生活在一起。
但這個念頭稍縱即逝,他依舊將烈君絕當做他的摯友。
是的,自己是他救下的,不該有這種想法。
怎麼可以為了一個女子,去背叛自己最信任,也是最信任自己的朋友呢?
可是,為什麼,當烈無殤將蠱蟲種植在自己的身體內之後,他的整個思緒,完全改變了。
特別是,他看著那個他迷戀的女子,一見鍾情的女子,她曾經說自己的名字叫做綃兒。
她曾經是那麼柔弱,倚在他的懷中,淚珠斷線珍珠一般的掉落。
可是現在他明白了,那都是假的,這個女人的名字叫做碧姬,她是烈無殤的左護法,最忠實的情人。
那張臉依舊那麼美麗,卻帶著邪惡的氣息。
邪惡……鴻鵠突然笑自己,究竟這世上,什麼是正義,什麼是邪惡?
烈無殤,他原本美好的家國被滅了,成為了一群無根,幽魂一般的魚人,他們世世代代的仇恨,是正義的,還是邪惡的?
而烈無殤為了復仇,犧牲了許許多多人,是正義的,還是邪惡的?
碧姬,為了幫助她此生最愛的男人,不惜獻出一切,作為誘餌,釣自己上鉤,又是正義還是邪惡?
而烈君絕,這個光華之君,也不能逃脫。
而烈君絕,這個光華之君,出生以來就沐浴著太陽一般光輝的男子,為了獲得帝位,利用了自己兄長的弱點,取而代之,登臨大寶,又是否是邪惡的呢?
這世上到底有沒有絕對的正確和錯誤呢?
就好似自己,一直忍受了那麼久,在社會最底層掙扎過來,挨過打,受過唾沫吐在臉上。
現在雖然是大元帥,可還是隨時要聽命於烈君絕,甚至要充當他和他的戀人的“聯繫工具”。
他原本是覺得沒有什麼,就當作是遊山玩水。
可是在蠱蟲進入血液的一刻鐘,他突然雙眼血紅!
為什麼?
為什麼?
究竟是為什麼?
我和你,是同宗的血脈!
你的母親也不是甚麼高貴的皇后,說起來,你並不比我高貴太多!
可是為何,你卻總是讓我做你的陪襯?
難道你沒有想到,我並不是你的工具,你的馬匹,我也有我的想法,我的感情麼?
只為了一個女人,你就讓我跑腿,去千里沙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