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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亮時,孫文龍被肖勁踢醒,“call白車。”

  孫文龍抹一把臉,揉著眼問:“蚌殼燒熟開口了?”

  “嗯。”肖勁面色凝重,正撥電話找人,“借船,去雙姝島。”

  孫文龍仰脖猛灌一瓶啤酒,再一拍桌站起來,豪氣干雲,“叼你老母!我陪你演一部《英雄本色》!”

  肖勁抿著唇,並不搭話。

  離約定時間還剩一小時,黎愛國最先醒來,打個呵欠走到小房間內,盯住角落一小團蜷縮身影,邁不動步。

  楚楚自疼痛中醒來,因傷口不曾受過應有處理,更加之環境惡劣,斷口處結痂之後開始發炎、高熱,導致她神志不清,滿口胡話。

  只這個鐘頭清醒一點,見有人來,慢慢撐起身體,抬頭望著穿一件老舊毛線衫的黎愛國。

  “是不是到時間處理我?”

  黎愛國老實地搖了搖頭,“不知道,我等大哥指示,大哥等老闆發話。”

  “老闆是誰?”

  “老闆是資本家,有錢人。”黎愛國蹲下*身,認認真真觀察她,“小妹妹,你手指還痛不痛?”

  “痛又怎樣?不痛又怎樣?”

  黎愛國撓了撓頭,向她道歉,“不好意思,哥哥昨天手太重,不過你也是,你要是聽話不動,肯定不用受苦。你看你,臉那麼白,嘴那麼烏,我都怕你現在就斷氣。萬一老闆不高興,哥幾個收不到錢,這一趟不是白跑了?我回鄉討媳婦兒的錢都靠這趟工。”

  楚楚雙眼發花,無力反駁。

  “隨你,祝你有命拿、有命花。”

  “叮叮叮——”門外某隻電話準點響起,兩方嘀咕一陣,略微年長的大哥便握著電話走進來。

  黎愛國回頭看一眼,再同楚楚小聲說:“到時間,小妹妹,你叫什麼名兒,哥以後發達了給你燒點兒紙,讓你在底下也穿得這麼漂漂亮亮的。”

  楚楚不理他,強撐著最後一口氣望向“大哥”,“能不能讓我……最後再跟老闆講多一句話……”

  那人或許是可憐她,由於半刻,走上前將行動電話送到她耳邊。

  電話中無人發聲,她頓了頓,顫聲哀求,“爹地……我保證以後都聽你話……你可不可以……可不可以讓我回家……“

  ☆、第53章 擁抱

  第五十三章擁抱

  唯有電流聲回應她最後的祈求,今生父女緣分走到盡頭,從此再也不必假裝父慈女孝。

  血緣情二三分,世間利滔天浪。

  終究抵不過。

  無言以對,她閉上眼,認命。

  “大哥”取走電話,依照老闆吩咐,向黎愛國打個響指。

  黎愛國從生鏽的水管上解下一根廢舊電線,兩端各自繞過左右手,繃緊。

  他湊過來,向倚靠在牆面的江楚楚散播同情,“小妹妹,哥下手輕得很,給你留個全屍,以後嘛……找起來也方便。”

  楚楚睜開眼,淡漠地望著他,恐懼與憤怒已然翻過一頁,餘下的唯有徹骨的冷。

  饒是黎愛國這類麻木到極點的人,也被灰燼一般片片剝落的目光刺痛。

  大約這三五年他都會記得這樣一個人,絕望與孤獨中被至親至愛徹底毀滅。

  “忍一忍,憋口氣,一眨眼就過去了。”

  他拉緊電線繞過她後頸,期間暗自可惜,這樣好看的一段小脖子,註定毀在他手裡。

  心一橫,兩手猛地向左右兩側一拉,電線陷入皮膚,勒住咽喉,楚楚不自覺兩腿猛蹬,雙手拼盡全力去抓電線,抓得頸項上一條一條深深淺淺血痕。

  黎愛國一面用力,一面止不住囉嗦,“哎哎哎,小妹妹省點兒勁吧,要死就死得痛快點兒,哥哥好不容易攢著點兒力氣都給你整沒了。”

  殺人還要嫌你命硬,恨不能是你自主自覺咬舌自盡。

  江楚楚以電線為著力點被拉到半空,一雙瞳孔驟然間放大,刺眼的白光過後,人生似舊電影一幀幀跑過眼帘。她的童年學琴、少年獲獎、青春期亦乖乖聽訓,從來沒有為自己放縱過一回,唯獨對肖勁……

  最後一幀影像是他的臉,愛人的臉孔藏在柔和光暈中,等她,千山萬水櫛風沐雨而來……

  “阿楚!”

  他抱住她下落的身體,一把扯開纏在咽喉的電線絲,視線落在她頸間血痕上,喊出口的音不自覺帶著顫。

  他害怕,無論是塞拉耶佛的陰雲詭譎、席哈奇的槍零彈雨亦或是斯雷布雷尼察高高舉起的屠刀,他都未曾有一刻似當下神魂顫動、哀難自已。

  請求我佛、上帝、真主、毗濕奴齊齊撥冗憐憫世人,令希望與榮恩降臨人間。

  “阿楚……”

  雙姝島灰藍色天幕被巨大的疼痛撕碎,化作滂沱大雨吹打岸礁。

  打鬥聲很快被嘈雜落雨湮沒,孫文龍並未去追,病魔纏身,他的體力已大不如前。

  肖勁解決掉黎愛國,再回頭抱起昏迷中的江楚楚。孫文龍查她脈搏,同肖勁抱怨,“你看看你那張臉,人還沒死,你擺一張哭喪的臉給誰看。”

  他的話說完,還未等肖勁反應,懷中的楚楚忽然猛抽一口氣,睜開眼止不住地咳。

  她講不出話來,一雙眼仍能寫完內心所有翻滾的情緒。

  兩隻手緊緊攥住他的黑色夾克衫,唯恐一鬆開他就隨煙霧消失無蹤,而夢醒後她仍是現實中被黎愛國踩在腳下勒緊咽喉的等死之人。

  肖勁收緊手臂,安撫她,“不用怕,我來了……”更握住她不斷在他身上攀爬的手,緊緊貼在耳畔,“你看,是我,是真的我。”

  她怔怔地、近乎呆立地望著他,黑白分明的眼眸中清清楚楚映出他的影,再被淚水一點點模糊、揉碎,變作湖面跳躍的光與影,一片片從她眼中湧出。

  她張了張嘴,卻發不出一個音。

  但他業已明晰,無語言語贅述。

  他擁緊她,令皮膚親密相接,令彼此再無間隙,令淚水滑過交纏的呼吸。

  孫文龍叼著煙,站在一旁發呆,偶然間瞥見肖勁泛紅的眼眶,不自覺發笑,“哎哎哎,阿勁,活到現在能見你哭一場,去見上帝都有談資。”

  他扔掉煙走上前,拍一拍肖勁左肩,順帶與江楚楚打招呼,“江同學你好,還記不記得我?”

  楚楚點頭,帶著一雙濕漉漉的眼,乖得像剛出生的小鹿,連孫文龍都心癢,耐不住衝動想要伸手摸一摸她頭頂,嘆一聲“好乖”。

  難怪肖勁會中招,她這副外皮,世間鮮少有人能夠倖免。

  孫文龍問肖勁,“去醫院?還是去警局?”

  肖勁略有遲疑,察覺手臂上被握緊,楚楚終於用破漏嘶啞的嗓,講出一句完整的話,祈求他,“你帶我走好不好?”

  肖勁低頭望她一眼,再將目光轉回至孫文龍,沉沉道:“好,我帶你走。”

  孫文龍無奈搖頭,“你這個樣子,真是完蛋完蛋。走?走去哪裡?坐火箭去外太空嗎?”

  肖勁想了想,皺眉道:“我父親自雙姝島發家,老僕在雙姝島還有置業,近幾年才轉到我名下,我先帶她在這裡休息一陣。”

  孫文龍認為他玩過界,根本不現實,“你不可能帶著她一輩子都在雙姝島內隱姓埋名。”

  “先過這一關。”肖勁亦有無奈,“以後的事情,以後再說,”

  “我徹徹底底服了你,也敗給江同學。”他抬腳隨意踢開地上一根生鏽的水管,伸個懶腰向外走,“任務完成,我不管你了,原本就與醫生有約,我今天必須去聖慈醫院報導。”

  肖勁抱著楚楚走出低矮小屋,在背後向他道謝,“多得你,不然我一個人找不到這裡。”

  “你我之間還需要講這種話?不過這一回真是high,從前出公差回回都是窩窩囊囊,哪像現在——”

  “你從前要依法辦事。”

  “條條框框也不見得都好。”

  “也不見得都不好。”

  “好啦,我不同你爭這些法律問題。”孫文龍嬉笑著去看藏在肖勁懷中的江楚楚,“江同學,阿勁活到現在吃過太多苦,你務必對他好一點。”

  她點頭,輕聲應好。

  肖勁與孫文龍相視一笑。

  孫文龍登上來時的快艇,擺擺手在雨後初晴的海面衝出一道白色浪濤。

  肖勁在碼頭用非常規手段“借”來一輛摩托車,把楚楚放置在后座,低聲細語解釋:“看他們的手法與人力,這座島至多搜一輪,等三五天過後就安全。我們先去老房子住下,以後的事情……慢慢來……”

  她垂下眼瞼,於心有愧,“對不起……是我沒用……”

  “你的手怎麼樣?”

  “沒事,已經不疼了。”

  但他的心疼,疼得無法言喻。

  然而終究只能沉默,潮濕的海風中將她帶到埋藏他童年記憶的老舊庭院。

  花園裡的花早已經被韭菜、香蔥、黃花菜替代,奢華的年歲被淹沒在海浪中,餘下是蠅營狗苟,寂寞求生。

  他背著楚楚,翻過圍牆從後門進,看屋的老人家白內障已經很嚴重,但仍然能從他的身形言語中辨認出他就是阿勁。

  小樓仍是老舊的木結構房屋,鞋底踩過外翻的地板,咯吱咯吱響,仿佛每一條地fèng、每一個轉交都藏著長舌亂發的女鬼,陰沉沉比得過潮濕晦暗的回南天。

  走到二層,楚楚被安頓在一間向陽的臥室內。洗得發黃的床單長出霉斑。

  肖勁將她放狹窄的單人床上,仔仔細細檢查她的脖頸與右手斷指,柔聲問:“怎麼樣,有沒有哪裡疼?”

  “沒有。”她搖頭,乖得令人心碎。

  “不要強撐,你從前門夾手都要哭一下午,你現在講沒事,我不相信。”

  她虛弱地牽起嘴角,笑了笑,張開雙臂向著他,“那你抱抱我好不好?”

  帶著鼻音,軟軟的、怯怯地向她撒嬌,等他發糖。

  一隻手伸進胸腔,捏住他的心來回揉搡,既酸且澀。

  他攬她入懷,想要緊緊將她揉進身體,又害怕傷到她孱弱無力的身體,重不得輕不得,是掌中寶眼中珠,萬金不換。

  她靠在他臂膀,深呼吸,他的氣息自鼻腔灌入心肺,令她終於能夠止住顫抖,停止恐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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