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9章 恨不相逢未嫁時
心中忐忑不安地隨著高義同和葛青一起進了宮門，夜子衿滿心擔憂，她不擔心自己，她擔心的是，萬一溫子然真的落入夜舜手中，夜舜會如何處置他。
溫家的事於夜舜而言，是一件明知不光彩、明知是錯的，卻還是不得不這麼做的事，溫意川被斬，身為溫家傳人、溫意川唯一的兒子，溫子然日後萬一興兵而起為溫子然報仇，後果不可估量。
正也因此，當年思量再三之後，他還是決定滅了整個溫家。
只是他萬萬沒想到溫子然會逃過那一次的滅殺，被君瓴的人救走……
夜子衿腳步驟然停下，抬眼向四處看去，此時雖然是夜裡，天色漆黑，可是借著四周火把的光，她還是一眼就認出這裡不是太極宮。
「高大人，你這是要帶本宮去哪裡？」雖然心裡慌了，面上卻始終故作鎮定，冷眼瞥了瞥高義同，沉聲問道：「本宮沒看錯的話，這裡根本不是太極宮，而後西北方的地牢吧。」
高義同俯身行了一禮，淡淡笑道：「公主真是好眼力，這裡確實是西側地牢，聖上就在前面等著公主。」
果然如此！
夜子衿暗暗一驚，下意識地握緊了腰間的令牌，腳步也沒由來的變得焦躁，她已然說不清此時自己究竟是一種怎樣的心情，既想要矜誇趕去看一看溫子然是不是在這裡，又不想去面對這樣的情況。
一面是父親，一面是感情複雜的故人，她不知該如何面對。
「公主，到了。」高義同低沉的嗓音將她拉回神，抬眼一看，地牢的門已經近在眼前，夜子衿握了握拳，緩步走進去，走了兩步發現身邊沒人，回身看去，高義同和葛青都守在門口，似乎並沒有進來的打算。
如此原來，夜子衿更加肯定這裡面關著的人是溫子然。
穿過一間間獨立的、詭異的牢房，前方便是一間寬敞的、四周以玄鐵封閉的屋子，一道蒼老的背影正立於門前，聽到身後的腳步聲，他輕輕道：「是子衿嗎？」
「是兒臣，父皇。」她快步走上前，扶住搖搖欲墜的夜舜，有些心疼，「父皇，您龍體還沒有恢復，怎麼就起身了？」
夜舜揮揮手，抓住她的手，「無礙，朕沒事，還死不了……朕在死之前，有些事情必須要處理掉，否則，朕心難安，咳咳……」
夜子衿皺了皺眉，「什麼事讓父皇這麼放心不下？」
夜舜側身看了一眼緊閉的房門，神色冷刻難測，幽幽道：「子衿，朕近來聽到了一些不好的傳聞，是關於你的，說你與叛孽來往甚密，朕……是真的不相信。」
說著，他輕輕拍了拍夜子衿的手背，「你是朕的好女兒、乖女兒，識大體明事理，又怎會與叛孽往來？尤其，還是溫家的叛孽……」
夜子衿的手驟然狠狠一顫，夜舜感覺到了，卻故作不知，微微笑著，「朝中有不少迂腐頑固之輩一口咬定朕的子衿公主這些年來與溫家餘孽溫子然一直往來不斷，說什麼其心昭昭……朕絕對相信朕的子衿不會做出這種大逆不道之事，可是朕相信，並不代表所有人都相信，所以，為了讓他們相信，朕絕對要向他們證明，證明朕的乖女兒不是那種人，畢竟當年，是你親手幫著朕抓住了溫意川……」
說到這裡，他話音的陡然一頓，側身向夜子衿看去，只見她的臉色已經一片蒼白，扶著他的雙手也下意識地緊緊握著，低垂著土，咬了咬牙，沒有應聲。
「子衿……」夜舜收斂笑意，回身向那道緊閉的門看去，「如今那溫家叛孽就在這密室之中，這四周沒有任何人，也不會有任何人能進得來，你現在進去，殺了溫子然，到時候朕會把這個消息告知諸位大臣，如此一來，他們就不會再懷疑你了。」
夜子衿身形頓然一晃，抬眼看了看那道門，輕輕道：「這裡面，當真……是溫子然？」
夜舜點點頭，「沒錯，你若不信，大可以打開門看看。」
聞言，夜子衿緩緩走到門前，伸出手貼在門上，卻遲疑著不知道要不要打開。
見狀，夜舜不用出聲提醒道：「你放心吧，不會有人看著你殺他，所以你不用害怕，只要你殺了他，一切就都結束了，瀾王也別想再利用這個人對付你，你也不用再為這個人擔心，擔心他會連累你。」
說罷，他取出一枚匕首交到夜子衿手中。
「父皇……」
「去吧。」夜舜輕輕推了她一把，她便向前走了一步，手中的匕首柄正好敲在門上，發出清脆的聲音，嚇得夜子衿又是一驚。
回身定定看了夜舜一眼，夜子衿咬了咬牙，用力一把推開了門，一步步走進去。
鐵架上綁著的人正是溫子然，只是此時他的雙眼被布條蒙住了，什麼也看不見，只聽得到進來的腳步聲。
只見他側耳聽了聽，聽著那腳步聲一點一點朝著自己走來，最終在他面前停下，卻是始終一言不發，頓然輕笑一聲，「你來了。」
夜子衿微微一愣，「你知道是我？」
溫子然彎了彎嘴角，「他說，他要找一個最合適的人來殺我，一則，可以除了叛孽，二則，也可打消里里外外對這個人的猜疑，我想來想去，那個人只可能是你。」
頓了頓，他又道：「畢竟，如今整個夜朝與我還有關係的人也就只有你了。」
聞言，夜子衿頓覺心下狠狠一陣刺痛，猶豫了一下，終還是緩緩抬起手摘下綁在他眼睛上的布條。
溫子然輕輕搖了搖頭，眨了眨眼睛，而後定定看著眼前神色淒涼的夜子衿，挑眉輕輕一笑。
「他說的對，是我牽累了你，我若不死，夜明瀾定會以我為要挾里對付你，甚至是玄王，所以我必須得死，而且是死在你的手上，這樣，就沒人能再說你什麼，你殺了溫家叛孽，你還是夜朝那個深明大義、顧全大局的子衿公主……」
「住口！」夜子衿突然低喝一聲，鳳眉擰成一蹙，一臉複雜神色，「溫子然，在你心中，我夜子衿就是那種可以濫殺無辜來求得自保的人嗎？」
溫子然搖頭，「不是，可是我並非無辜之人，我是溫家餘孽，是溫意川的兒子……」
他仰頭長嘆一聲，閉上眼睛，沉聲道：「當年的事，其實我已經查清了，父親想要與外族聯手叛亂的事，我在君瓴這兩年已經查明，所以，雖然我對你心中有恨，可是我也明白你當年為什麼要那麼做，若換做是我，也不會這麼隨意放過一個想要謀反、顛覆我朝的人。」
夜子衿不由一驚，斜著看了他一眼，「你……你都知道了？」
溫子然頷首，「知道，我之所以恨你，想要殺你，並非是要為父報仇，而是為了溫家上下那麼多條無辜的生命，我父親雖是罪有應得，可是那些無辜之人卻死得冤。」
夜子衿深吸一口氣，「那些人……」
「那些人是聖上的天策衛殺的。」溫子然接過話，替她說完，「當初我被仇恨蒙了心，不問青紅皂白，刺了你一劍，今日便還給你。」
說罷，他淺淺一笑，閉上眼睛，「殺了我，這樣，你和我都可以解脫。」
「你……」看著他坦然神色，夜子衿直覺心下一陣陣堵得慌，定定地看了他兩眼，突然她淒淒一笑，垂首輕聲道：「溫子然，我只問你一個問題，你老實回答我。」
溫子然有些遲疑地擰了擰眉，而後點點頭，「好。」
夜子衿不由深吸一口氣，湊近身前，一瞬不瞬地看著他，一字一句問道：「你，是不是愛我？」
沒料到她會這麼問，溫子然驟然愣住，低頭呆呆地看著她，一時間不知道怎麼回答。
他深吸一口氣，移開目光，勉強笑道：「你想多了，我……」
「看著我。」夜子衿輕呵一聲，目光清泠，神色微冷，緊盯著他的眼睛，「如果你心裡沒有鬼，如果你不是心虛，那你就看著我，告訴我，你是愛我的，對不對？」
溫子然一直垂眸不語，緊緊咬牙，思忖良久，他長舒一口氣，抬眼迎上夜子衿的一雙清眸，正色道：「是，我確實愛你，從見到你的第一眼，我就知道我和你之間有一份早已天定的緣分，後來豁出命去救你，也並非因為你是公主，而僅僅因為那個人是你，我不想你受傷，再到後來你帶我游京都，扮男裝帶我闖煙花柳巷……我原本已經拿定主意，等父親的事情處理完了，我便請他向聖上提親……」
說到這裡，他話音驟然一頓，看著雙眼泛紅的夜子衿，看著她眼角微微一動，兩行清淚順頰而下，只覺心如刀剜，無奈地搖搖頭，淒淒笑著。
「只可惜，命運捉弄，造化弄人，就在我打算向父親提起這件事的時候，父親卻先一步向聖上提了親，不是為我，而是為他自己。呵！最無奈，恨不相逢未嫁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