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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沒有像那次火車上一樣採取排外的做法,目的是想獲得大家的好評。有時輔導園子妹妹的英語,有時附和附和祖母關於柏林的回憶。奇怪的是,這樣反倒覺得離園子更近了。我當著她祖母、母親的面,多次與她交換了大膽的眼神。吃飯時,我們的腿在飯桌下相蹭。她也漸漸迷上了這種遊戲,每當我聽厭了祖母的羅嗦,她就會靠在梅雨陰天下綠意尤濃的窗口,從祖母的身後,手指夾起胸前的大徽章,用只有我才能看見的手勢搖給我看。

  她那半月形衣領上方的胸,白極了。白得叫人清醒!從她這時的微笑中,能感覺出曾經染紅過朱麗葉面頰的“yín盪之血”。有一種僅僅適於處女的yín盪。它和成熟女人的yín盪不同,宛如微風令人陶醉。它是某種乖巧的壞嗜好,比方有人說“我特愛胳肢小娃娃”之類的嗜好。

  我的心忽地沉醉於幸福,就在這一瞬間。已經許久許久,我沒能靠近幸福這一禁果了。然而,它現在正以悲涼的執拗誘惑著我。我感到園子如同深淵。

  這樣一天天過去,再有兩天我就要回海軍工廠了。可是,我還沒有履行給自己下達的接吻的義務。

  雨期的稀薄之雨籠罩了高原一帶。我借了輛自行車去郵局發信。園子躲避軍隊徵集而去政府機關的某辦公室上了班。她準備下午偷個懶回來。兩人說好了在郵局碰頭。濛濛細雨打濕了生鏽的網球場四周的鐵絲網,裡面人影皆無,顯得格外寂清。一個騎自行車的德國少年,閃動著他潮濕的金髮、潮濕的白手,緊貼著我的車旁駛過。

  在古色古香的郵局只等了幾分鐘的光景,就發現室外微微亮起來。雨,停了。這時間歇性的晴,故弄玄虛的晴。雲,並沒有散開,只是發亮了,變成了白金色。

  園子的自行車停靠在玻璃門的對過。她胸脯起伏,喘息間,淋濕了的肩膀上下抬降。但是,在那健康面頰的紅暈中,她笑逐言開。“好,馬上給我沖!”我感到自己像一隻被如此唆使的獵犬。這個義務觀念仿佛是惡魔的命令一般。我跳上自行車,和園子並頭騎出了X村的幹道。

  我們穿越了樅樹、楓樹、白樺樹的林間。樹上落下明亮的水滴。她那隨風搖曳的烏髮美極了。矯健的雙腿愜意地旋動腳蹬。看上去,她就是“生”的本身。我們騎進現已廢棄了的高爾夫球場的入口,下車,沿著高爾夫球場走在濕潤的小路上。

  我像新兵一樣緊張。前方有片小樹叢。樹陰處正合適。到那裡約有50步。前20步,主動搭訕幾句。有必要消除緊張情緒。後30步,可以說些無關緊要的話。50步,到了地方。紮下自行車。然後眺望一下山景。這時,把手搭在她的肩上,你要低聲說:能這樣,真像是在做夢!於是,她含糊地應了一聲。這是,你肩上的手要用力,把她的身體轉向你。接吻的要領,和千枝子的時候相同。

  我發誓要忠於演出。沒有愛,沒有欲望。

  園子就在我的臂中。她氣喘急促,臉紅似火,雙目緊閉,嘴唇略帶稚氣,很美。可這依然沒能激我欲望的反應。然而,我寄希望於一分一秒的變化:接吻之中,我的正常狀態,我的非虛飾的愛,可能會出現。機器猛進了。誰也無法阻止。

  我的嘴唇覆蓋了她的嘴唇。一秒過去了,沒有任何快感。二秒過去了,結果同樣。三秒過去。——我全明白了。

  我撤開身體,瞬間,投向園子哀切的一瞥。她若是看到了我這時的眼神,她應該能夠讀出無可言喻的愛的表示。那是一種對人類來講誰也無法斷言能不能做到的愛。然而,她由於羞恥和純潔的滿足感而崩潰了,只是泥人似的伏首不語。

  我默默地服侍病人似地挽起她胳膊,向自行車走去。

  必須逃離。必須儘快逃離,早一刻也好。我焦慮不安。我惟恐別人發現我悶悶不樂的臉色,裝得比平素還要快活。晚飯時,我的這種幸福模樣和園子那一眼可見的直楞楞的出神狀態顯示出了過於吻合的巧合,結果反倒於我更加不利。

  園子比以前任何時候都更水靈了。她的容貌中本來就有一些像故事的地方,一種故事中出現的、熱戀之中少女的風情。親眼看到她純真的少女之心,我無論怎樣假裝快活,也漸漸清楚地意識到自己根本無資格擁抱如此美麗的靈魂。於是,說話也不由得吞吞吐吐,因此招來了她母親關切我身體的問候。這時,園子以她可愛的敏捷領會洞察了一切,再次搖動大徽章鼓勵我,發出了“別擔心”的暗號。我不禁報以微笑。

  大人們面對這旁若無人的微笑的傳遞,一個個露出了半是愕然半是困惑的臉。大人們的臉從我們的未來中看出了什麼?想到這裡,我又一次不寒而慄。

  第二天,我們又來到了高爾夫球場的同一個地方。我看見了我們昨天留下的痕跡——被踐踏的黃色野jú花的糙叢。糙,今天乾枯了。

  習慣這東西很可怕。我又接了吻,儘管事後它那麼折磨了我。當然這一次是面對妹妹似的接吻。不料,這次接吻反而失去了亂倫的味道。

  “下次什麼時候才能見到您?”她說。“這個嘛,假若美國不從我在的地方登陸的話,”我答道,“再過一個月我又可以請假了。”——我希望,豈止是希望,簡直是迷信般的堅信:在這一個月中間,美軍將從S灣登陸。因而我們將被驅使組成學生部隊並全部戰死沙場。不然,誰也沒有想到的巨型炸彈,會把我炸死,而不論我身在何處。——這也許是我偶然間預見到了原子彈吧。

  接著,我們朝著向陽的斜坡走去。兩棵白樺樹像心地善良的姐妹一樣,把身影灑在斜坡上。低頭走路的園子說:

  “下次見面時,給我帶什麼禮物來呀?”

  “要說我現在能帶的東西……”我不得不裝糊塗,說,“要麼是做壞了的小飛機,要麼是沾滿泥土的鐵鍬,再沒別的了。”

  “不是有形的東西。”

  “那是什麼呢?”——我被追到這地步,越發裝起糊塗來,就說,“真是一大難題。在回去的火車上我好好想想。”

  “是的,您好好想想。”——她奇怪地以帶有威嚴和沉著的聲音說:“講定了,下次要帶禮物來。”

  說“講定”時,園子加重了語氣。我只得馬上一虛張聲勢的快活來保護自己。

  “好!咱們拉勾。”我居高臨下地說。這樣,我們拉了看去天真無邪的勾。可是,忽然間兒時感受到的恐怖在我的心中再次甦醒。那是一種傳說在孩子的心靈上造成的恐怖,說是一旦拉了勾,如果不遵守諾言手指就要爛掉。園子所說的“禮物”,不用明說也清楚,意味著我的“求婚”。所以,我的恐怖是事出有因的。我的恐怖和夜間不敢自己去廁所的孩子到處可以感受到的恐懼一樣。

  當晚剛躺下不久,只見園子用我住室門口的帷帳半遮身體,以慪氣似的口氣求我再遲一天回去。我唯一的反應是,在床鋪上驚訝地凝視她。原以為自己算計精確,不料,因為第一次的失算一切都完了。我不知道應該如何判斷盯視著園子的我的現實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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