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頁

投票推薦 加入書籤 小說報錯



      


  傅錚了解她,梅茹是個藏不住性子的人,一連十數日,根據石冬的匯報她都沒有任何異樣,還時不時與他發小脾氣,傅錚早就安下心。可是,在這樣歲月靜好的安寧里,他愈發擔心自己。

  這麼多天傅錚心虛的不得了,他什麼都可以面對,唯獨不敢看梅茹。

  他怕自己露餡。

  這是傅錚徹徹底底的死穴,他一步都不敢踏錯,他生怕自己多走一步,便是萬丈深淵。那種狂喜轉而狂悲,他真的承受不住。

  正因為太過在乎,他已經好多天沒有敢歇在梅茹這兒了。

  梅茹這會兒望著他,眼神軟綿綿的,拂過他的心,勾著他,傅錚就捨不得了。他最喜歡她了,她就是他心尖的一塊肉,他從來都不捨得離開。

  傅錚連忙說:“我待會兒就來。”

  這日夜裡商議完,傅錚匆匆回立雪堂。梅茹已經歇下了。他洗淨,從後頭擁住梅茹,慢慢的,一點點親吻她的脖頸。那種溫熱很癢,梅茹縮成一團,面露歉疚道:“殿下可不巧,我小日子剛剛來了……”

  傅錚不氣也不惱,只是心疼道:“疼麼?”

  男人眸子墨黑,映著她的臉,是真真切切的擔憂。

  梅茹定定看著,搖了搖頭,沉默少頃,又對傅錚央道:“我想去一趟蓮香寺。”

  “去那兒做什麼?”傅錚好奇。

  在他的視線里,梅茹臉慢吞吞紅起來,她撇開眼,不悅嗆道:“我就想去寺里吃兩個素齋包子,不行麼?”

  傅錚一向是聰明的。聯想到李皇后的催促,還有她剛才的挽留,傅錚瞬間明白梅茹的意思——這人想去寺里求個孩子!傅錚心裡高興極了,最曼妙的甜又在男人心間蜿蜒開,溫柔的包裹著他,澆灌他苦澀而害怕的心,是這天底下最快活的事。傅錚抿住笑意,並不戳破梅茹,只是柔聲問:“要我陪你麼?”

  “不用。”梅茹沖他笑。她說:“我想跟娘親一起去,我還想跟她好好說話呢,好麼?”

  她一對他笑,她一求他,傅錚心裡就軟了,他立刻同意下來。

  安靜的夜裡,抱著懷裡的人,傅錚好開心。梅茹願意對他敞開心扉,願意為他生兒育女,還為之小心翼翼地去求神拜佛,傅錚從來沒有這麼高興過。他的眼圈兒甚至微微滾出些燙意。傅錚鄭重親吻她。

  這個吻是他捧出的一顆心,捧到她面前,全是袒露開的柔軟,哪怕這會兒有人割上一刀,他也只能生生承受。

  他真的好喜歡她,珍視疼愛到了極點,連吻都不敢太過用力,生怕她身子會難受。

  流連的親吻完,他又凝視著梅茹。四目相對,是一片如海的靜謐,傅錚心軟到了極致。這樣的夜,這樣的人,怎能不讓人高興?傅錚前所未有的開懷。

  “殿下,”梅茹忽然問,“你覺得咱們孩子叫什麼好?”

  傅錚笑了,“嬌嬌。”他前世就想好的名字,此時想也沒想,直接脫口而出。

  梅茹似乎有些疑惑,傅錚捋了捋她的碎發,掩飾掉自己的慌亂,笑著道:“阿茹,我特別想要一個小丫頭,跟你一樣,養得嬌嬌的,誰都不能欺負她。等她長大了,我還要給她挑世間最好的人。”梅茹聞言愣愣看著他,眸色怔忪。傅錚親了親她的臉,動情而溫柔的說:“阿茹,等你身子養好了,就給我生個丫頭,讓我寵著你們,疼著你們。”

  他的聲音在耳畔迴響,不停的迴響,梅茹怔楞著眨了眨眼,輕輕一笑。

  ……

  去蓮香寺這天,傅錚跟石冬叮囑了好幾句,又安排了王府的侍衛隨行,這才安心。

  蓮香寺這天沒有接待香客,裡面沒什麼人,只有梅府馬車與幾位和尚候在山腳——淨明是得道高僧,他年紀大了,很少再露面,連皇帝、皇后都難請動他。見王府的車馬到了,喬氏上前請安。梅茹忙免了禮,挽著娘的胳膊往上走。

  這段上山的台階梅茹來來回回走過好幾次。走到山腰,她停下來,放眼望過去,天高地遠,碧空如洗,底下是蒼翠而孤傲的筆挺勁松,被風拂過,松濤陣陣像海浪。

  梅茹安靜地聽著,喬氏拍了拍她的手,嗔怪道:“想什麼呢,循循?”

  “娘,”梅茹回過神來道,“我在想——天那麼大,我那么小。”

  “又不省心!”喬氏搖頭嘆氣。

  梅茹面色淡淡的笑。她與喬氏一道去見淨明。來蓮香寺這麼多回,梅茹很少拜見這位大師。沒想到淨明禪室內窗明几淨,牆上還掛著梅茹畫的那幅觀音像。梅茹端詳完,對淨明道:“沒想到我與大師還有這樣的因緣際會。”

  淨明雙後合十念了句“阿彌陀佛”,道:“所有因緣際會皆乃冥冥之中註定。欲知前世因,今生受者是;欲知後世果,今生作者是。”

  前世今生誰又能真的分得清呢?梅茹稍稍有些恍惚,她道:“今日我想仗著這微薄的因緣,問大師一件事。”

  “王妃請問。”

  梅茹拂了拂外面,庭院中侍衛皆在,石冬亦立在那兒。收回視線,梅茹默了默,平靜道:“大師,我想問殿下何時開始供奉第二盞長明燈?又供奉的是誰?”

  “阿彌陀佛,王妃為何不直接問王爺?”

  梅茹澀澀一笑,眸色黯然道:“人生在世皆有萬般無奈,若是我能直接詢問殿下,就不會勞煩大師了。”若是她真能從傅錚口中問出什麼來,梅茹根本不用這樣費盡心思。她什麼都不如他,不如他聰明,不如他狠絕,什麼都不如他,可他也有了軟肋……梅茹垂眸。

  淨明沉沉嘆了一口氣。

  ……

  這日,梅茹認認真真在菩薩面前磕了個頭,然後在那兩盞長明燈前上了一炷香。

  那香裊裊升起來,泛著冷冰冰的虛幻,仿佛一面鏡子。透過這面鏡子,梅茹又看到那天的自己。她落在水裡,不停地撲棱,不停地掙扎,卻只是徒勞。那水淹過頭頂,她眼睜睜看著自己失去了唯一的骨肉。那水是真冷啊,混著猩紅的血,她孩子的血,冷得她牙齒不住打顫,冷得她只能蜷成一團,渾身不住痙攣。那天她怎麼等,他都不回府。梅茹蜷在那兒,冷汗涔涔,疼得要命,鑽心一樣。

  靜靜看著那兩盞長明燈,梅茹眼眶泛紅,她死死咬著唇,心痛如絞。

  喬氏在廂房裡,見梅茹終於回來,她鬆了一口氣。她覺得今天的梅茹不大對勁,周圍反正都是貼身伺候的丫鬟和嬤嬤,喬氏問:“循循你今日是怎麼了?”

  “娘我沒事。”梅茹寬慰道。

  “那你突然要這簪子做什麼?”喬氏遞過來一個錦盒。

  錦盒裡面安安靜靜躺著一支芙蓉簪,就是狠狠扎進胸口、送她重生轉世的那一支。

  梅茹默然收回視線,挽著喬氏,撒嬌道:“我想讓娘割愛送給我。”

  “真是傻。”喬氏戳她腦袋,“你如今要什麼沒有,還惦記娘的一根簪子?”

  “我就是喜歡麼。”梅茹說著眸色悵惋,卻還是淡淡一笑。

  133|3.11

  傅錚從宮中出來時,外面天色已經擦黑。二月春寒料峭,三四顆零碎星子掛在天邊,蕭瑟的風從狐白圍脖里鑽進去,襯得他的面容越發瘦削,眉眼更是凌厲,凶煞的很。

  他今日被延昌帝召進宮商議要事。說是商議,其實是要收回傅錚手中的兵權。但傅錚手裡沒什麼兵權。大概是年前鎮守遼東的鐵血手腕令人害怕了,所以有人在延昌帝跟前說了些什麼。如今東宮儲位空懸,所有人都盯在上面,他這個有戰功的自然就落成其他人的眼中釘,眾矢之的。

  傅錚乘轎攆回府,一路面色沉沉。

  這種起起落落對傅錚而言,並沒有什麼意外,他只是略有些不痛快。這種不痛快謂之身份低微,被人無視。他的母親是番邦進貢來的舞姬,傅錚跟在她身邊五年,極少見到天顏,更多的是遺忘。他替自己爭的第一件事,就是跟隨其他諸位皇子進南書房。那個時候母親死了,他在旁邊哭,小小的一隻,勉強握住母親無力垂下的手,像個懵懂的傻子。延昌帝被他哭的徹底不耐煩,於是問,你要什麼?傅錚抓著機會說,我想去南書房。也就靠著那天這一點點憐憫,他才一步步走到現在。

  他小心謹慎,步步為營,過得辛苦。這世間他沒什麼至親,除了十一弟,就剩下梅茹。

  那是他心尖尖上的人,傅錚一輩子都離不開她的,恨不得把心窩子掏給她。

  想到那個嬌嬌軟軟的人,傅錚心裡就跟著柔軟,想到這樣的夜梅茹在府里等著自己,想到她願意為自己生兒育女,還親自去求神拜佛,傅錚心裡便勾起陣陣漣漪,好像他受再多的委屈也值得。再想到將來不止是梅茹,他們還會有至親骨肉,傅錚就覺得高興。

  這世間,他終於不再是孤苦的。

  傅錚無比慶幸,而現在,他只想儘快見到梅茹,抱一抱她,再親一親她。有她在身邊,他什麼都不怕。

  一回府,傅錚便徑直去了立雪堂。熟料梅茹並不在,傅錚撲了個空。得知王妃去了後面的水榭,傅錚沒停,轉身就走。甫一出屋子,料峭寒風迎面直直地吹來,傅錚一愣,頓住腳步,偏頭吩咐道:“拿件披風來。”

  這兒風大,水邊更是涼,梅茹是個不知道照顧自己的,他比她大,自然得處處疼著她,傅錚這樣想著。

  王府的花園不小,行走其中,樹梢一彎新月孤零零照著,四處黑黢黢的,顯得格外冷清。可想到那個人,傅錚就不覺得冷清了。他沿著水榭快步尋過去,遠遠的就見到了梅茹。

  這樣靜謐的夜,梅茹一身素衣立在敞闊的窗前,烏髮用簪子隨意綰起來,正眉眼溫柔地低頭,不知是寫字還是作畫。

  真真切切看到這個人,傅錚心裡才踏實,還徜徉著暖意,他步子愈發快了。

  梅茹身邊沒什麼人跟著,就靜琴一大丫鬟,還離得很遠。見到傅錚來,靜琴忙要給他請安,傅錚擺了擺手,便讓她退下。

  水榭很空、很安靜,男人腳步沉穩,一步接著一步。梅茹執筆的手停了一瞬,神思微微恍惚著,她沒有回頭,而是蘸了蘸墨,仍專心致志畫著什麼。

  這會兒天色已經很暗了,面前池子裡什麼都沒有,唯有月色隨著水波蕩漾著,傅錚一時好奇這人究竟在畫什麼。他走上前,立在梅茹身後,替她披上披風,親昵的問:“夫人,在畫什麼呢?”他說著想要擁住此人。

  梅茹頓了一頓,側身躲開他的手。

  這人又在跟他耍小性子……傅錚察覺出來,可居然丁點都不生氣,他心裡還是甜絲絲的。笑了笑,傅錚垂眸,視線越過梅茹往下看去,倏地,他面色稍稍一滯。

  就見鋪開的宣紙上是幾個圓不溜丟的元宵糰子,筆尖輕輕點了幾點,就成了沾在上頭的芝麻,活靈活現,無比可愛。

  與前世他教梅茹的一模一樣!

  湖邊涼風拂過來,傅錚身上滲出一些不妙的冷汗,他克制住寒顫,還是維持著臉上的笑意,微微俯身親了親梅茹的發間——

  傅錚身子驀地又是一頓!

  他整個人僵在那兒,眼神直直盯著某處,有一瞬傅錚覺得自己快要窒息了。

  傅錚鈍鈍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梅茹已經回過身。

  兩個人靠的很近,四目相對,誰都沒有說話,傅錚的心忽的跳得好快。

  梅茹默然地將綰髮的簪子取下來,烏髮傾瀉,隨風輕輕飄著,襯得她的身影特別淡。她將那支簪子遞到傅錚眼前,淡淡的問:“還記得麼?”

  傅錚不想看的,可是他的視線控制不住,不由自主地就飄了過去。

  清冷月色里,梅茹手裡那支簪子閃著滲人的寒光,最讓人害怕,最令人不由自主的顫慄,還能將他逼瘋!

  傅錚怎麼會忘記這支簪子呢?傅錚前幾天才重溫過那個噩夢。梅茹一身素衣,而這枚冷冰冰的芙蓉簪就那樣狠狠扎在她的胸口,深深扎進去,全部都是血!那些血汩汩流出來,他怎麼都止不住,只能眼睜睜看著她死掉,又一次死在自己懷裡……

  饒是他再淡定,此時此刻也承受不住這種直刺眼底的衝擊,傅錚眼底有片刻的暈眩,像是被什麼扼住了喉嚨,心突突跳得好快,偏偏喘不過氣。

  他頭好疼。

  他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但梅茹起了疑,她在試探他。

  艱難斂起異樣,傅錚鎮定問道:“阿茹,這簪子怎麼了?”

  梅茹沒有接話,她只是面無表情地望著傅錚。外面黑了暗了,兩盞昏黃的燈在風裡飄著,將兩人身影拉長,這是一種無聲對峙,更像是臨死前的宣判。明明時間很短,卻又仿佛一輩子那麼難熬。

  傅錚忽然覺得無望,卻仍假意鎮定道:“到底怎麼了?”他聲音輕輕的,掩飾害怕。

  “呵。”梅茹終於冷冰冰開口,“你下旨抄了我國公府,府里上下數十口人,你後來殺沒殺?”

  “你在胡說什麼,阿茹?”傅錚心驚,面上還是故作淡定。

  見他這樣,梅茹忽然就笑了,臉上笑容最是慘烈。被風揚起的頭髮,飄在身後,宛如鬼魅。她笑著笑著,卻又突然止住,“王爺,你還要騙我到什麼時候?”梅茹視線直直戳過來,刺在他的心裡,傅錚避之不及,心頭旋即一緊。

  然後,就聽梅茹一字一頓道:“還是說——我該喊你陛下?”

  “又或者,”梅茹怔怔的,苦澀笑道,“我該再跪下來求你一次?把你說過的那些話,通通再說一遍,陛下?”




章節目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