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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梅茹仍不說話,她面無表情,筆直的立在那兒。

  太子偏頭打量著,緩緩威脅道:“如今我是在好好跟你商議,等過兩日回了京,就不是商量的事了,你爹似乎在豫北修河堤吧……”

  聽到他提起爹爹,梅茹臉色稍稍一變。眨了眨眼,她問:“殿下是何意思?”

  見她終於開口,太子笑了,他起身道:“本宮的意思你該明白啊。”

  那聲音油膩膩的,還是讓人噁心。梅茹沉默,小半晌,她冷冷道:“我今日身子不便,殿下過幾日再來。”

  “哦?”太子傾身上前。那身影黑壓壓的擠下來,梅茹迅速往後避開,她仰面直直瞪過去,不悅道:“殿下不信?”

  那雙桃花眼瞪起人來也怪有滋味的,蘊著怒意,仿若花枝上帶著的刺。太子哈哈笑:“本宮怎麼會不信你?只是——”他頓了頓,摩挲著手中的扳指,無恥笑道:“本宮該怎麼信你?”說話間他望著梅茹,視線從白淨的臉上一一巡梭過去,最後落在嫣紅的唇上,意思不言而喻。

  梅茹冷笑:“殿下你愛信不信。”

  她就是這樣愛嗆人,骨子裡硬的像柄劍,偏偏太子愛死了這種不對付。

  嘆了一聲,他道:“罷了,本宮就信你一回。”說著,他淡淡然望過去,道:“本宮且再等你一日,明日來看看你是真不便,還是假的。”

  聽著這般令人作嘔的話,梅茹緊緊抿著唇。

  夜晚一切皆是黑漆漆的,石冬隱在暗處,視線追隨著太子身影的離開,一顆心跳得格外不安。

  裡面,梅茹默然地從短靴中抽出一道匕首,她先前從帳中出來時,就特地帶著了。

  “姑娘千萬別做啥事啊。”意嬋撲通跪下道。

  梅茹沒說話。她只是覺得累,還很疲倦。她有一種深深的無力感。其實重活一世,她什麼都沒有奢望,她從沒有奢望大富大貴,更沒有想去報復旁人,她只不過單純的盼著父母康健,想哥哥有出息,嫂嫂能活的高興。至於她自己,梅茹活到現在,反而無比迷惘。

  偌大的世間,她好悲哀。

  像上輩子,她有且只有一處軟肋,那便是喜歡傅錚。等那顆歡天喜地的心冷了涼了,她就沒有軟肋,連死都不怕。

  可這一輩子正是因為她有了那些單純的奢望,所以軟肋多了好多,以至於誰都能拿捏住她。

  想到爹娘還有哥哥,梅茹眼底忍不住泛紅,抿著的唇輕輕顫抖,全是淚意。

  ……

  不過一夜,燕王妃與十一殿下有私情的事便傳遍了整個圍場。

  國公府今年沒有人隨駕,梅寅被調到工部修河堤,梅宸則去了江南查鹽私,這會兒圍場裡屬孟府的人最著急。孟蘊蘭在帳篷里團團轉,斬釘截鐵對孟安道:“哥哥,我昨兒晚上還遇到了十一殿下,他跟循循肯定沒什麼,你快去跟皇上說說,我也去跟皇后娘娘說。”

  孟安擰著眉,沒說話。

  “哥哥你到底去不去啊?”孟蘊蘭跺腳。

  梅蒨讓孟安先出去,她安撫分析道:“蘭兒,如今這事不在於你昨晚遇到了十一殿下,或是十一殿下又遇到了誰,而是有些人根本就不會信,更不會聽!那我們說破天去,也是沒用的……”

  “怎麼會沒用呢?”孟蘊蘭難受道。

  梅蒨柔弱的臉上難得浮現一絲冷笑,道:“好蘭兒你還不知道,很多時候就是再小心謹慎,也防不住有心之人的故意陷害、指鹿為馬。”嘆了一聲,她道:“何況十一殿下與王妃過去確實有交情,皇后稍一打聽,就知道了。現在縱然避嫌,十一殿下昨夜也確實與王妃獨處,光這一點就不容易解釋的……”

  孟蘊蘭才不管這些,她道:“好嫂嫂,那我也得去皇后那兒試試,循循就是清白的,皇后不聽,我就說給皇上聽,皇上總該明察秋毫。”

  梅蒨有片刻的怔楞。這宮裡的事若真能像孟蘊蘭想得那樣一是一,二是二,就好了。太多時候,眾多利益糾葛在一起,就會讓人束手無策。默了默,梅蒨道:“我陪你去。”

  皇后帳前,宮女面無表情拒絕道:“皇后娘娘身子不舒服,孟二奶奶和孟姑娘請回吧。”

  “我有要事稟告娘娘。”孟蘊蘭焦急道。

  宮女還是漠然,冷冰冰道:“孟姑娘,娘娘身子確實不舒服。”

  瞧見宮女面有不虞,梅蒨忙拉住孟蘊蘭:“蘭兒咱們先回去。”

  “嫂嫂!”孟蘊蘭心頭不快,還要爭辯什麼。

  梅蒨亦冷下臉道:“蘭兒!”

  被她唬了一眼,孟蘊蘭愣了愣,蹬蹬瞪跑回去。梅茹被皇后的人看管起來,她根本見不到,孟蘊蘭心裡難受,只能自己窩在帳篷里生悶氣。梅蒨無奈道:“蘭兒,循循的事牽扯太深,裡面是兩位皇子,無論皇帝亦或皇后,都不希望外人再摻和其中。今日嫂嫂攔著你,也是為了咱們府里好。”

  “我知道。”孟蘊蘭悶聲道,“可循循該怎麼辦?”

  梅蒨還是嘆氣,她道:“今日你哥哥已經派人去查那個香茗,且等等消息。”

  孟蘊蘭伏在那兒點點頭,依舊悶悶的道:“我光是想著就替循循窩火。循循眼裡是容不得沙子的,這一回被冤枉至此,定是拼死也要討個說法。”

  梅蒨沉默良久,方輕輕嘆氣:“是啊,循循脾氣真的是太直太烈。”

  很多人眼裡她這個三妹妹並不聰明,甚至驕縱又蠻橫,只是梅蒨卻是無比羨慕,至少梅茹活得坦蕩,能按著自己心性活著,烈的像酒像火,所以才有人著迷。若三妹妹也跟她或者周素卿這樣,倒不是三妹妹了。

  ……

  得知梅蒨拖著孟蘊蘭離開,李皇后陰沉的面色方緩了緩,她抬手揉了揉太陽穴。

  宋玉見狀親自上前替她揉太陽穴,口中說道:“母后,兒臣思來想去,還是覺得昨晚的事恐怕誤會了,咱們得好好查一查。”聽她這麼說,皇后搖了搖頭,道:“你就是個心善的,不知道那些人的齷齪心思。”說著她輕哼一聲,不屑道:“這事兒還要怎麼查?若不是二人有私,能從一個帳中鑽出來麼?”

  李皇后是認定此事的。再說了,就算沒有私情,趁傅錚不在京,她也得治下罪來,管什麼青紅皂白。

  只是傅錚不在京,皇帝還是在的。

  想到延昌帝,李皇后眉心不由輕蹙。昨天夜裡,延昌帝親自問過此事,話里話外的意思是梅茹乃平陽先生的弟子,凡事留個顏面,何況傅錚領兵在外,不能太過張揚。李皇后聽得那叫一個慪啊,皇帝護短都護到那人弟子身上去了,她怎麼忍得下?又想,梅茹出了這種醜事,那人還有何顏面稱為先生?李皇后心裡窩著火呢。

  周素卿立在旁邊伺候,將皇后的臉色瞧在眼中,她順勢點出皇后的擔憂來。“娘娘,”周素卿似是建議道,“燕王妃畢竟是平陽先生的入室弟子,皇上平日也是極看重燕王妃的……”

  聽到這話皇后果然又是一聲冷哼。她不客氣道:“平陽先生的入室弟子又如何?誰的品行不端,本宮便是要管。”

  想到梅茹,皇后越發不痛快。昨天夜裡看管梅茹的嬤嬤回來稟報說,太子夜裡悄悄過去了,嬤嬤還將那些話悉數說給皇后聽。皇后知道後,心裡不由暗罵:“這個不爭氣的東西!也不看是什麼時候,還有心思想那些!”一時間忍不住又遷怒到梅茹身上,若不是這個小蹄子,太子能被勾引住了?

  李皇后臉色沉下來,擺手道:“你們都先出去。”又吩咐邊上的人:“去將太子請過來。”

  見到太子進來時春風滿面,似是志得意滿,李皇后更加惱火,板著臉提醒道:“這幾日你且安分些,別鬧那等難堪之事!”

  “母后,何事?”太子故作不知。

  皇后冷冷一笑,努了努嘴,正是看管梅茹的地方。

  被點了出來,太子略有些尷尬,深深作了個揖道:“兒臣心裡有數。”又上前給皇后揉肩:“母后,兒臣可不敢。”

  “哼,你還有什麼不敢的?”李皇后嘆氣。睨了眼不爭氣的兒子,她苦口婆心道:“你是本宮與皇上的嫡子,亦是皇上膝下的第一條血脈,皇上對你是不一樣的,你千萬別糊塗。這兩年收收心,將自己該做的事做好了,以後要什麼樣的沒有?”說罷,李皇后拍了拍太子的手,又指派了個小黃門到太子跟前。

  太子見狀登時明白過來,這是皇后找人看著他呢!他一時有些失望,今天與梅茹那事怕是難得逞,只能等回京了。可梅茹與傅釗的事拖得越久,越不穩妥,誰知道傅錚什麼時候回來,會發什麼瘋……擰了擰眉,太子悄聲道:“母后,這事兒怕夜長夢多啊。”

  “確實。”皇后點頭。

  留著梅茹在,她這個不爭氣的兒子心裡總是惦記的,不知道什麼時候就要犯渾,何況皇帝本身對梅茹也心軟,還有傅錚在外面……這一重重加上來,皇后越想越不安,轉頭道:“將燕王妃帶過來!”這次是絕對不能讓她清醒回京的,瘋了也好,死了也罷,總是有法子圓回來的。

  那邊廂梅茹靜靜坐在那兒,隨著時辰一點一滴過去,她心被擠的愈發難受,還跳得好沉,好重。

  這一世,她放不下的東西實在太多了,爹、娘還有哥哥,她一個都捨不得。她唯一能放下、能割捨掉的,好像只有她自己。

  想到死,梅茹神思稍稍有些恍惚。前世死過一次的,那滋味回想起來,並不好受,是鑽心的疼,斷斷續續的抽噎著,還很冷。眼圈慢慢濕潤著,她深深吸了一口氣,勉強按下忐忑的心。

  她在等太子來,可梅茹等來等去,卻只等到皇后身邊的人。見到那幾個凶神惡煞的老嬤嬤,梅茹心頭一跳,只覺得不妙。

  皇后這個時候應該希望她閉嘴才是,怎麼會突然喊她過去?

  梅茹一顆心又往下沉了沉,只覺得不安。

  審訊的地方人不多,李皇后冷冷道:“十一已經將你們的事招了,你還有什麼要說的?”

  梅茹伶牙俐齒回道:“母后莫要訛兒臣的話。兒臣與十一弟乃是清清白白,十一弟從何招來?莫非是母后屈打成招麼?”

  皇后最痛恨此人逞口舌之快,不由怒道:“還在無恥狡辯!”

  “兒臣並沒有。”梅茹冷麵快言快語道,“母后若是不信兒臣的話,可以將周良媛、阿眸公主一併喊來與兒臣對質,兒臣能清清楚楚告訴母后昨晚發生了何事。”

  “不管到底發生何事,十一跟你的私情是跑不了的!若你們沒有私情,他聽到你身子不適,不顧廉恥的跑到你帳中?”皇后蠻橫又武斷的堵住梅茹的話,絲毫不給她機會。

  梅茹聽在耳中,胸口像被什麼砸了一下,有什麼東西不停往下墜,她胸口裡空落落的,梅茹忽然覺得自己哪怕使勁撲棱著,也掙不出去。她只能想到八個字,人為刀俎我為魚肉。梅茹面色冷下來。

  “我要見皇上。”梅茹如此要求。

  李皇后冷笑,稍稍一頓,她又安下一道罪:“聽聞你還不安分,除了十一,竟勾搭太子!還妄圖見皇上?”

  梅茹這回直接笑了,她看著皇后道:“勞煩母后將太子也請過來,看看到底是誰齷齪。”

  “母后,兒臣今日無論說什麼都證不了清白了麼?”梅茹還是笑,無可奈何道,“還有什麼髒水,不如一起潑過來,省得一樣一樣噁心我,讓我心裡不痛快。”

  皇后怒極,給了秦嬤嬤一個眼色。

  秦嬤嬤當即要將梅茹拖拽到後面去,梅茹斥道:“我犯了何罪?竟要動私刑?”

  “你□□不堪,還有臉問?”

  梅茹直直站在那兒,盯著皇后,她的眼底煞紅。“母后今日是打算逼死我?”梅茹不客氣的質問。忽然,她又冷笑起來,梅茹一字一頓道:“母后,我今日若是死不瞑目,做鬼也會給自己討個公道。”

  這些話越發難聽了,李皇后拂袖離開,秦嬤嬤幾個便合力拖著梅茹下去。

  見皇后出來,卻不見王妃,石冬隱約覺得不對勁,他一顆心突突突的跳,探了會兒動靜,他按捺不住,就要拼死闖進去,有人踉蹌遠遠跑過來喚道:“王爺來了!王爺來了!”石冬一滯,連忙回圍場。

  晦暗的天際里,傅錚跳下馬,沉著臉,滿是陰鷙。石冬跪下來,傅錚一腳就直接踹到他心窩子上,“在哪兒?”他冷聲問。

  按住舌尖的腥咸,石冬指了方向。

  傅錚什麼都沒說,只將遼東那場捷報丟下來,匆匆往那兒去。

  後面帳中昏昏暗暗,越發看不見那幾個人的臉,只是一團又一團的陰暗圍過來,仿佛洶湧而冰冷的湖水。梅茹不停掙扎。那些水啊能將她淹沒,她已經什麼都不知道了,只知道掙扎,不停掙扎。那幾個嬤嬤齊齊上前,兩個捉手,一個抱腰,一個堵嘴,還有一個拿針扎梅茹的手。那一團混亂之中,不知是誰一聲慘叫。

  撕心裂肺。

  驀地,所有的人突然又齊齊安靜下來,就見一道沉沉身影立在那兒,像座山一樣。他一言不發,只面無表情地掐住一人脆弱的咽喉,然後丟了出去。

  “燕王。”

  “燕王。”

  一個接一個低頭撲通撲通跪下來,那些聲還是像潮水一樣。只有梅茹抿著唇,直直立在那兒。她什麼都意識不到了,她只知道死死攥著手,一顆心撲通撲通跳。眨了眨眼,她眼眶忽然就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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