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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這不知規矩的蠻人是誰?”阿眸眉眼斜斜,指著傅釗問道。

  傅釗雖然聽不懂,卻也看出這人的不屑。他是大魏朝尊貴的皇子,才不會受一個戰敗國公主的白眼呢,更何況還是個小矮子。傅釗毫不客氣的垂眸輕視回去。

  被他這樣冷冷打量,阿眸氣的跳腳。

  見這二位又要開始小孩子過家家似的吵架,梅茹連忙居中解釋:“公主殿下,這是本朝皇十一子。”又對傅釗道:“殿下,這便是那位西羌公主。”

  傅釗“呵”了一聲,對梅茹道:“管她什麼公主不公主,循循,咱們走!”這會兒應該是公主求著他,哪兒有他看她臉色的時候?

  毛躁脾氣一起來,傅釗說著就攥起梅茹胳膊往外走。

  他已經不再是當年那個與梅茹個子一樣高的少年了。傅釗如今比梅茹高了不少,手中的力道也大,陡然一扯梅茹差點踉蹌。傅釗腳步根本不停,還拖著她往外。

  他這一走是慡快了,梅茹是使臣,是魏朝的臉面,這樣回去根本沒法交代,還得倒霉,要被苛責。

  無可奈何的嘆了一聲,梅茹在後面急急喚道:“殿下。”

  她聲音柔柔軟軟的,還有些嗔怪之意,傅釗一愣,身形就頓住了,忽的,又察覺手裡還捉著個什麼,哪怕隔著衣料,那似乎也是姑娘不堪一握的手腕……傅釗腦子一轟,連忙鬆開手,乖乖垂手立在那兒。站了一會兒,他才悄悄拿眼覷梅茹。

  梅茹亦瞪過來一眼,只是她的面色沒有任何不自在,眉角眼梢間只是無可奈何的笑,笑這兩個小孩真的是拿國家大事在過家家玩。

  傅釗收回目光,仍乖乖跟在梅茹身邊。

  這一回他不走了,只聽梅茹安排。

  傅釗與阿眸公主分別坐上座,梅茹坐在傅釗一側,阿眸公主那邊,則是跟隨公主逃出首府的宰相諸人。

  那宰相已是耄耋老人,見到年紀輕輕的梅茹坐在對面,而且是個姑娘,自然不滿,吹鬍子瞪眼道:“魏朝就拿這樣一個黃口小兒打發我們?”

  梅茹面色冷然,不卑不亢回道:“老先生這話未免太過偏頗。我朝延昌帝宅心仁厚,念及公主年幼,陡失雙怙,方遣我一個‘黃口小兒’出使。怎麼到了老先生口中,就變成打發你們?若你們以為是打發,那豈不是自己瞧不起自己?”

  那宰相未想到梅茹如此伶牙俐齒,胸口不由提起一口氣,不想梅茹緊接著道:“再者,我朝正副使二人皆以身殉國,其他諸人下落不明,如今只剩我一人冒險前來,這筆血債我們還沒討呢,老先生反而跟我們計較起這些來?”

  對面諸人萬萬沒想到宰相不過一句話,引得梅茹字字鏗鏘說了這麼多,如今皆是一愣。

  上座的傅釗亦是被震住了。

  他是真的聽不懂梅茹在說什麼,但此時此刻卻還是忍不住為她叫好。從他這兒望過去,恰好能看到梅茹半張淡定的側臉,尤其那雙艷絕眾人的桃花眼中全是淡然與從容。這模樣落在傅釗心裡,他便覺得安穩、踏實。

  而且,傅釗亦是今日才發現循循生的是真好看。

  眼前的人生的膚白勝雪,明媚動人。她為了行事方便,束著男子髮髻,此時閒閒坐在那兒,不疾不徐,便是姿色天然,眉角眼梢間又占盡風流二字。

  傅釗定定看著底下的梅茹,忍不住又笑了。

  他一笑,旁邊的公主冷哼一聲,全是輕蔑。

  傅釗冷冷看過去,一想到京城居然還有人傳七哥和這個年幼小公主的私情,他只覺得可笑,又面無表情的,輕吐出四個字:“手下敗將。”

  阿眸登時跟炸了毛似的瞪過來。她一抬下巴,公主的架勢不小,偏偏傅釗個子高,稍稍一坐直,再低低一垂眸俯視,就將這人打發了。阿眸愈發生氣。

  上邊兩個吵得幼稚,底下一群人更是吵得互不想讓。

  梅茹這次來,所有要爭的款項皆與傅錚一一商議過——每年要進貢的份額,割讓的城池,還有兩地通商條件等。這次出使的使臣原本五人,這五人各有所長,分別負責各自款項,如今重擔一股腦壓在梅茹身上,她很有些吃力。雖然平日在平陽先生和鴻臚寺里耳濡目染,但較起真來,梅茹一個人知道的東西,自然沒有那幾位使臣的多,更沒有他們精。

  她是有些擔憂的。

  傅錚早就察覺出這一點,臨行前,他抓著梅茹給她惡補了很多東西,從西羌地勢講到兩國商貿來往,再講到可以拿來威脅的條件,以免梅茹真的出岔子。

  梅茹最是忌憚跟傅錚獨處,好在傅錚再沒有其他不規矩的舉動,二人勉強相安無事。傅錚跟她講的,梅茹原本只在書里讀過,如今聽他一說,又多明白一些。可追究到底,她如今就是個貪多而不精的。

  見梅茹面色仍是怔忪和擔憂,傅錚索性不再說這些,只淡淡望著她,寬慰道:“阿茹,你如今最大的本事不是知道這些,而是伶牙俐齒的一張嘴,跟人吵架總會吧?”

  他說這話的時候,盯著梅茹嫣紅的唇看。

  梅茹當時臉騰地就紅了,她又想給捅他刀子了。

  見她這樣,傅錚哼了一聲,冷冰冰轉開眸子,不咸不淡的說了一句:“你不是最會氣人的麼?”

  ……

  這會兒底下諸人真的是吵得不可開交。

  梅茹知道哪些該爭,哪些能稍微退讓一步,哪些是隨便和個稀泥。秉著這些原則,她也算是勉強舌戰群儒。這一日下來,梅茹口乾舌燥,腦袋嗡嗡響,嗓子還乾渴。從行宮出來,梅茹一句話都不想說。

  傅釗行在她旁邊,也不說話。

  快到宮門口時,就要見到梅湘了,他終於赧然佩服道:“循循,你真厲害。”

  陡然被他這麼一夸,梅茹愣了愣,偏過頭來。她個子比他矮上一些,如今還需要稍稍仰起頭。薄暮下,梅茹一雙眼亮晶晶的,眼波流轉,就這樣定定望過來,傅釗驀地不好意思的笑了。

  他一笑起來,就和傅錚完全不一樣,整個人沐浴在薄暮下,眉眼之間淡淡的冷峻退下去,皆是少年青澀的暖意,臉頰還有點暈開的紅暈。

  見他莫名其妙的笑,梅茹也忍不住撲哧笑了。

  她悄聲問:“殿下,我先前吵架的樣子是不是很嚇人?”

  “不!”傅釗連忙搖頭道。

  循循氣定神閒的坐在那兒,又不疾不徐的反駁,那樣子最能氣人,亦最是好看。

  頓了一頓,他道:“我瞧先前宮外有賣早杏的,循循你要嘗嘗麼?”

  梅茹是有些乾渴,她點頭道:“好啊。”又道:“書上說西羌的瓜果又甜又脆,咱們好容易來一趟,辛苦至極,五臟廟還是得祭一祭……”

  說話間,二人慢慢往行宮外走。悄悄的,傅釗又偏頭看了梅茹一眼,不過很快的收回目光,不知想到什麼,他還是抿著唇笑。

  他們到了宮外,才發現賣早杏的攤子已經不在了。二人期盼一時落了空,皆有點失落。梅茹道:“咱們是沒這個口福了。”

  “說不定還會有呢?”傅釗道。

  這一日夜裡,為防止再度遇襲,宮中沒有設宴,驛館亦加強了守備。

  梅茹雖然累,卻沒有立時歇下,而是執筆將今日進展記錄下來。如今沒有丫鬟在身邊,凡事都得自己來,她又要研磨,又要挑燭火,忙的不亦樂乎。

  忽的,梅湘在外頭敲門:“循循。”

  梅茹連忙過去開門:“哥哥怎麼來了?”

  今夜梅湘巡邏,心裡頭擔心自己的妹妹,所以過來看看,順便——他手裡提著一筐早杏。梅湘道:“循循,這是十一殿下讓我拿來的,說是給你解渴。”

  就見這早杏一個個青中泛黃,圓溜溜擠在一起,堆得是滿滿一筐。而且,應該是都洗過了,上面還掛著水珠子。

  梅茹一怔,問道:“殿下他哪兒來的?”明明他們今日從宮中出來,就沒遇到賣杏子的。

  梅湘搖頭:“殿下沒說。”

  梅茹隨手撿起一個,咬下一口,那滋味真的是又甜又脆,好吃的她當即眯起了眼,滿足的不得了。梅茹順便借花獻佛道:“哥哥,你也嘗嘗?”

  對著自己捧在心尖上的妹妹,梅湘有些話不好多問,又不能多說。只是一想到自己如花似玉的妹妹被外面的傻小子惦記上了,他這個做哥哥的,心裡頭難免有些不快。但如今瞧下來,這位十一殿下對循循是真的不錯,兩個人小吵小鬧能說上話,還知道拿吃的哄循循高興,就先勉勉強強看過眼吧。

  翌日,梅茹遇到傅釗,自然欠身謝過他,又問:“殿下,那早杏你如何得來的?”

  傅釗沒答,隻眼饞的問:“好吃麼?”

  這話一出,梅茹聽出來不對勁,她驚訝道:“你自己沒留著?”

  傅釗自覺說漏嘴,他搖搖頭。

  梅茹隨身兜里還裝了幾個,這會兒一股腦遞給他,那些早杏被她握在手裡,愈發顯得圓。傅釗只撿了一個,卻也沒吃,一直留在手裡。

  這一日繼續商議,傅釗淡然的坐在上頭,手裡還在捏那個早杏玩。

  旁邊的阿眸看見了,忍不住“嘁”了一聲,不知對旁邊的宮女吩咐了什麼。少頃,那些宮女捧著好幾盤瓜果進來,在前面擺成一排。阿眸得意洋洋的看了傅釗一眼,自顧自吃起來,就不給他吃!

  傅釗冷笑,他將那個早杏慢悠悠收進袖子裡,旁若無人的從前面果盤裡拈了一片瓜吃起來。

  阿眸目瞪口呆,傅釗才不理她,吃完一片,又拈起一片。

  這還不過癮,他吩咐身邊的人,端了一盤遞到梅茹跟前。

  阿眸氣得要命,連忙吩咐宮女又通通撤了,這些人真無恥,要他們進貢銀子、進貢美人,還要他們割讓城池,現在連一盤瓜果都要搶!

  見傅釗身邊的小廝端了盤瓜果下來,梅茹抬眸望向上座二人,瞧了一眼,她就知道這二人又在雞同鴨講的吵架呢。

  茹揉了揉眉心,梅也不客氣,吵累了,自顧自拈起一片瓜潤潤嗓子。

  對面那幫老頭見著了,不由又是大吃一驚,這可是前所未有之事,魏朝派來的這位姑娘,還真是……夠自然的。

  第78章 七八章

  梅茹與傅釗一行在此待了兩日,一切商議妥當,又簽下國書,他們即刻回營。

  臨行前,阿眸單獨召見了梅茹,只為了讓梅茹捎個東西給傅錚——紅漆描金海棠花的小方盒。梅茹也不便打開。上座,阿眸無比認真的交代她:“這裡面是本宮給燕王療傷用的藥,梅使臣務必帶到。”

  不管真假,這位公主如今確實是情真意切的模樣。

  梅茹恭敬回了個禮,應道:“是,殿下。”

  一走出宮殿,她就見到傅釗在外面轉來轉去,轉得人頭暈眼花。梅茹顰眉:“殿下,你轉什麼呢?”見到她出來,傅釗立馬頓住身形,努努嘴問:“那人沒為難你吧?”這兩日梅茹嘴巴不饒人,生生多要了不少進貢,傅釗真擔心那小公主的壞脾氣上來,要將梅茹如何呢。

  “沒有。”梅茹笑著搖頭,只將託付傷藥的事說了一遍。

  傅釗嚇了一跳,“難道這公主對七哥……”話說一出口,他連忙壓低聲道:“循循,京城內還有人謠傳七哥和公主的私情呢。”

  聞聽此言,梅茹不由楞了一下。

  還記得原來她與傅錚共乘一車時,傅錚曾為此擔憂過,如此看來,只怕傅錚回京要倒霉了,有人正苦整他呢。前世傅錚沒有遇到阿眸這樁事,他一直在韜光養晦,他的耐心很足,偏偏這一世他因種種原因提前兵行險招,也不知最後能不能全身而退。

  垂下眼,輕輕眨了眨,梅茹沉默著沒說話。

  良久,她嘆了一聲,將紅漆描金海棠花的小方盒遞給傅釗。

  行到半路上,傅釗便將這小盒子毫不客氣的隨便丟了。既然京城已經有不利於七哥的謠言,那就更不能留下這些你來我往的東西。

  ……

  因為傅釗已經提前派人快馬加鞭回去報信,所以回營的這一路皆有人接應,他們無比順遂。

  自西羌簽下國書,梅茹整個人就輕鬆了。她一路無所事事,都在吃早杏。

  傅釗送的那筐早杏實在太多,梅茹根本吃不完。她分給梅湘和傅釗不少,依然剩下許多。這一路梅茹吃的牙都快倒了,可還是捨不得丟——因為這兒的早杏實在好吃,比魏朝本地的要甘甜,還更清脆。梅茹暗忖,若是拿回去泡杏子酒,也應該好喝。

  回到駐軍營地,梅茹下馬車的時候,都不忘提醒梅湘將那筐杏拿回自己帳篷。

  她聲音脆生生的,傅錚正在前面問傅釗話呢,聽到梅茹的聲音,他不由自主往後拂去。

  就見梅茹站在那兒,正偏頭對她大哥說話。不知說到什麼,她滿臉笑意。不過數日未見,好像又不大一樣了,整個人風輕雲淡的,說不出的自然。傅錚順著她的視線往後看過去,就見梅湘搬了個筐下來,裡面不知裝了些什麼,梅茹臉上難得浮現一絲緊張,看來便是她路上帶回來的寶貝了。

  抿了抿唇角,傅錚很輕很輕的一笑,復又望向梅茹。

  這人視線總是沉沉的,落在臉上,梅茹自然知道是他。說起來,這次她出使能夠如此順利,還是要謝過傅錚的,畢竟這人給她支了不少招,又給她講了不少東西……頓了一頓,她抬頭回望過去。

  梅茹是知道他的傷有多重,如今立在風口,傅錚還需披著厚厚的大氅,大氅底下是石青色素麵錦鍛袍子。遠遠望過去,這人身形似乎單薄不少,面色依然慘白,襯得那張臉愈發瘦削,唯獨一雙眸子依然漆黑、深沉,能穿透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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