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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句話清清楚楚傳到耳中,梅茹不由怔楞,她昏昏沉沉的,只覺片刻暈眩。這一瞬,她好像什麼都聽不到,耳朵里嗡嗡的響。梅茹抬眸定定望著傅錚,那人亦垂眸拂了她一眼,又對著幾個侍衛不知在說什麼瞎話。

  梅茹低下眼,身子僵了僵,腦子裡還是傅錚先前指著她說的那句話。

  先前,傅錚指著她說:“這是我夫人。”

  說不上緣由的,梅茹心口似乎纏著一道弦,這弦緊了緊,勒得她好難受,勒得眼眶一併漲的慌。她不能說話,如今只死死攥著手。也許是梅茹的神色太過怪異,侍衛明顯不信,一雙眼打量過來。梅茹扯了扯唇角,機械的笑了笑,又稍稍避在傅錚的身後,故作羞赧道:“官爺,我們夫妻二人確實是回鄉探親的。”一雙手只在袖袍底下還是死死攥著。

  直到被傅錚牽著胳膊走出城門,梅茹還是努力攥著手。

  對著遠處連綿不絕的山脈,她長長呼了幾口氣,勉強散掉些鬱結之氣,才重新怒視傅錚。

  梅茹不悅:“先前為何不跟我商量?”

  傅錚冷笑:“你那個啞巴說辭實在是荒謬!”無端端冒出個啞巴,定是要被帶回衙門盤問的,哪兒能輕易脫身?虧這人居然能想到這個?

  梅茹仍是蹙眉,與他爭辯:“那我也可以扮你的丫鬟!”

  “丫鬟?”傅渣又是一聲冷笑,眸色沉沉的望著她道,“你這模樣哪是丫鬟?”又道:“如今眼多口雜,此地不宜久留,這事不必再爭——”稍稍一頓,他道:“阿茹,咱們速速上路。”

  第71章 七一章【捉蟲】

  這一路,梅茹落在後面,走得慢,不過她根本不著急,因為前面傅錚走得更慢,時不時還得歇上一會兒。

  冷眼打量著前面半死不活的那人,嘆了一聲,梅茹終上前扶住他。

  這人身上帶著重傷,若一不留神死在這兒,便算是為她而死的了——如果不是為了救她,傅錚怎麼可能淪落的這麼慘?欠下這麼大的人情,梅茹也沒什麼可還的,她只能一路盡心照顧,盼著他別死,又盼著早日遇到援軍。

  甫一被梅茹扶住,傅錚倒是微微一怔。

  她的指腹是軟的,手心也是軟的,哪怕隔著厚厚的衣料,傅錚也能感覺出來。

  他低低垂眸。

  她的頭髮都盤進頭巾里,露出雪白的頸子和小巧的耳垂。今日為了不引人注目,她將耳墜子通通取下來,如今那上面光溜溜的,總覺得缺了些什麼,讓他心裡很不舒服。

  薄唇微抿,傅錚移開視線,抬頭辯了下方向,在心底比量著幾條道的快慢與兇險。

  梅茹只當傅錚是因為傷口太疼才頓住腳步,於是主動拿過包袱,盡心勸道:“七爺,你坐會兒吃點東西。”他們趕路趕了這麼久,她真怕這人死在這兒!

  梅茹這會兒聲音難得柔軟,還將早上買的包子從包袱里翻出來遞給他,真是萬般體貼。傅錚有片刻的怔楞,他低下眼。只見蔥削似的指尖上拈著一個包子,就在今天早上,這雙手還沾著他的血,還盡心為他擦過傷口……心口略略一緊,他問:“你吃什麼?”

  梅茹說:“我吃這個餅。”她今日在外面隨便逛了逛,發現這兒小吃很多,各色各樣,琳琅滿目。她是最愛吃東西的了,嘗過數樣之後,梅茹撿自己最愛的買下好幾個。他們要趕路,必然要準備乾糧,當然備自己愛吃的了,她這樣想著。

  瞧了眼梅茹買的那厚厚的一塊餅,傅錚蹙了蹙眉,冷冷吩咐道:“我吃這個,你吃包子。”

  “為什麼?”梅茹不服氣。這是她最愛吃的了,何況包子冷了就不好吃。

  傅錚不解釋緣由,只沉聲道:“沒有為什麼,在外面要聽我的。”

  吃得被搶走,梅茹不高興。

  傅錚卻仍蹙眉:“讓我瞧瞧你都買了什麼。”

  他找了個乾淨地方,將包袱攤開。這一看,傅錚兩道英氣長眉蹙的更緊了!這包袱里,除了餅還是餅,若沒有水,他跟梅茹定能被這些餅給噎死!——西羌這兒最大的弊病就是缺水,除了首府這邊引天池的水下來,其他地方普遍都旱著呢。他們一路打過來,有些人沒死在刀下,卻差點被渴死!

  望著這一堆餅子,傅錚愁眉不展,拿手顛了顛隨身兩個水囊,這眉還擰在那兒。

  梅茹忽然明白過來,她臉蹭的就紅了,這會兒說:“還是你吃包子,這些餅我自己慢慢吃好了。”她不跟一個病人計較,更不能讓一個病人被渴死。

  見她這樣突然身段柔軟下來,傅錚也軟了些,他道:“無妨,晚上我們找個村落歇腳,到時候要一些便可。”

  二人在路邊吃東西。

  最後那厚得跟磚似的餅子,還是被傅錚拿過去掰成幾塊,慢慢噎下去吃了。他的旁邊,梅茹埋著頭,努力小口嚼著冷掉的包子。傅錚個子比她高,就算坐著,還是比她高上許多。視線往下,一一拂過她的眉,她的眼,還有那空蕩蕩的小耳朵,他這才別開眼望著遠處,眸色淡淡的,也不知他到底又在思量著什麼。

  那邊廂,梅茹邊吃包子,邊思量平陽先生的話。讀萬卷書不如行萬里路,她這才行了幾里路,就發現自己真的是毫無經驗可言,而且還有點犯蠢。在這個地方,若是不計前嫌,她都可以拜傅錚為師了。

  包子冷了不好吃,好容易塞下去,梅茹有點被噎到了,臉漲得通紅。傅錚將水囊擰開,遞給她。梅茹就著冷水,咕咚咕咚幾口方將那包子才咽下去。晃了晃空空的水囊,她又有些臉紅了。

  傅錚淡淡道:“我不渴,你喝就是了。”

  看著他手裡那塊難以下咽的餅,梅茹臉還很燙。

  這日傅錚果然沒有喝過一口水,梅茹卻走得口乾舌燥,她也不捨得喝太多,只小口小口咽著,趕在天黑前,二人找到一戶農家。

  聽到二人求宿,那農家大娘極為赧然:“我們家條件差,二位不要介意。”梅茹連忙道:“不會不會。”她難得走這麼久的路,腿都快難受死了,只想有個地方歇腳,還挑好或差麼?那大娘笑呵呵的將他二人領到裡頭一間房,指著道:“你們夫妻二人晚上就歇在這兒。”

  聽大娘這麼說,梅茹身子還是微微一僵,她不自在的低下頭,像被定住似的。拂了她一眼,傅錚對那人道了謝,左手自懷裡掏了些碎銀子。見到銀子,那位大娘愈發高興:“要什麼就說一聲。”傅錚點點頭,跟這人要了些吃的和喝的。

  梅茹卻還是僵著,看著裡面唯一的一張炕,她僵的更厲害了。

  用過晚飯,趁著外面還亮著,梅茹替傅錚換藥。他走了一天的路,那道傷口迸裂開,血將繃帶染紅了,陡然一見有點嚇人。見她面色一怔,傅錚道:“我自己來。”梅茹連忙道:“沒事。”她連忙收斂起駭意,坦坦蕩蕩將藥換了。

  她真的是太過坦蕩,就連手指碰到傅錚赤.裸的胸膛,耳根子也不會紅上半分。哪怕傅錚定定凝睇著她,這人還是如此坦蕩,甚至迎上他的視線,姑娘家那張艷麗的臉一點都不紅。梅茹本就生的白,若是臉紅,很容易看出來的。

  由此可見,她真不把他當成個男人!

  傅錚冷冷移開眼。

  換完藥,梅茹轉身將東西收拾好,後面傅錚已將外衫穿戴整齊了。她也不看他,只坐在房中唯一的條凳上,托腮望著外頭。

  很快,天色暗下來,這戶人家沒錢點燈,自然早早歇下。

  可哪怕天色暗了,梅茹還是直挺挺坐在那兒,不言不語。

  看了她一眼,傅錚喚道:“阿茹,你過來。”有外人的時候,他便這麼喊她。

  梅茹顰了顰眉,一股氣賭在嗓子裡,卻根本不好說什麼,只慢吞吞走過去,問:“何事?”

  “你去睡吧。”傅錚壓低聲,示意道。他說著坐到那條凳上,也不看她。

  怔怔看了那人一眼,梅茹轉身將炕鋪好。

  這兒夜裡冷極了,風還很大,撼動著窗棱,吱呀吱呀響。背對著傅錚,梅茹躺在那兒,她睡不著,睜眼對著沉沉的黑夜。身後的人氣息很弱,隔得這樣的近,梅茹能聽得出來,想到他的傷,又想著他不會要死了吧……暗暗嘆了一聲,梅茹坐起來。

  聽見窸窣動靜,傅錚偏過頭,他坐姿略有倦意,那雙墨黑的眸子在月色下覆著淡淡的光。

  梅茹沒說話,只望著他。

  傅錚亦望著她。

  只見梅茹整個人隱在黑暗裡,身影纖瘦,偏偏那雙桃花眼也很亮,亮的仿若外面璀璨的星子,勾的人能墜進去。

  這一瞬,冰涼刺骨的夜色化成了一雙溫柔的手,拂過男人的心尖,引得他不由自主的戰慄,連呼吸都沉了一沉。

  默然無聲的,梅茹往裡面挪了挪,稍稍一頓,又挪了一挪,緊緊貼著牆。

  只是,她雖然如此做,卻仍坦然的望著傅錚。

  這種坦然像把刀子,在人心尖上鈍鈍的磨著,還是會疼。

  傅錚坐在那兒,沒有動。

  隔著暗沉的夜,對視一眼,傅錚撇開臉,緊抿著唇,還是定定望著外頭。

  這一夜二人便如此過了,只是第二日傅錚臉色愈發差了。那張薄唇發白,毫無血色。梅茹看到他的第一眼,便有些被嚇到了,連忙扶著他,生怕他一走路就暈倒。熟料傅錚不言不語的抽出胳膊,仍沉沉看了她一眼,然後自己往前走。

  他不要她的好意。

  梅茹悄悄算了算身上的銀子,真不夠買一匹馬的。她看著前面那個人,心裡不由微惱,這會兒賭哪門子的氣?命不要了麼?

  這一日二人一路無言,到了夜裡,仍歇在一處人家。

  今天給傅錚換藥時,梅茹更有些不忍看了。那傷口發黑髮污,血滲出來也是黑的。那人面色慘白的可怕,一雙精緻的眼眸沉沉闔著,沒什麼力氣,氣息越發弱。梅茹嘆了一聲,勸道:“七爺,咱們還是去找大夫,你這樣下去……”

  傅錚聞言淡淡睜開眸子,他冷冷盯著梅茹,“阿茹,你說這些是在擔心我麼?”傅錚這樣問。

  他的視線冰涼且陰鷙,眼底又深又沉,盯得人不自在。梅茹別開眼,仍是恭敬的那句話:“七爺,你救了我一命,我自然要盡心照顧你。”

  “呵。”傅錚冷哼。下一瞬,他陡然發狠,用力鉗制住梅茹的手腕,一字一頓道:“為了照顧我,甚至不在乎自己的清譽?”

  知他說昨夜的事,梅茹垂眸冷靜道:“你既然救我一命,昨夜那些都是應該的。”

  見她如此,傅錚太陽穴突突的跳,他冷冷一笑:“還真是連姑娘家的清譽都不要了……”

  他的聲音太冷,冷的像冰一樣,他笑的太可怕,他的手還緊緊扣著她的手腕子,梅茹身子只能鈍鈍僵在那兒。忽的,傅錚手中力道一緊,再又一扯,梅茹站立不穩,便撲在男人赤.裸的胸口!

  她一仰面,傅錚便順勢吻了下來。

  說是吻,不如說是泄憤的咬了一口,咬她柔軟的唇瓣。

  梅茹疼的要命,手腳並用掙扎著抓他、撓他、踢他,那人卻死死抱著她,男人的手指甚至撫上她的耳垂。他的指腹有些薄薄的繭子,略顯粗糲。這會兒這道粗糲摩挲著她白嫩的耳垂,梅茹腦子徹底轟的一聲炸了,她氣急敗壞,又氣又惱,根本不管他死活,用力推了一下這人的傷口。

  傅錚悶哼一聲,手中勁道一松,梅茹連忙站起來。就見黑血迅速沁出來,順著男人胸膛往下。

  “這樣還不願嫁我?”傅錚冷然問道。

  “自然不願!”梅茹亦冷著臉回道。

  “為何不願?”傅錚反問,“難道你心裡有人了?誰?”他的聲音愈發壓抑,像暴風雨前低沉的黑壓壓的雲,壓的人格外不舒服。

  梅茹垂著眼,沒說話。

  安靜少頃,傅錚眸色一緊,沉聲問道:“可是十一弟?”

  第七二章

  灰濛濛的月色里,梅茹低著頭站在那兒,鈍鈍眨了眨眼。她心裡有人麼?她心裡分明是空的。那支芙蓉簪扎進去的時候,她就沒心了。哪怕再生一世,哪怕能重來一次,她好像也喜歡不上任何的人。她所有的情,皆被眼前這個人在上一世磋磨成灰,煙消雲散了。

  如今偶爾回憶起來,胸口那一處還是疼,疼的她忘不了臨死前的絕望。

  沉默少頃,梅茹終抬眸。

  傅錚還是坐在那兒,黑色的血從他胸口蜿蜒而下,像是盤踞的蛇,吐著有毒的信子,又像是催命的符咒。傅錚薄唇緊抿,他的眸色暗沉沉的,凌厲而凶煞,還是能看穿一個人。

  斂起先前所有紛繁的心思,梅茹只恢復淡然神色,道:“七爺,我給你上藥。”

  聞聽此言,傅錚喉中陡然又泛起一道腥咸。他用盡了所有力氣推過去一掌,卻被對方軟軟的卸掉了,他落了個空。就見梅茹仍面無表情的上前替他換藥,似乎剛才做過的事、說過的話都不存在!死死將那道腥咸壓在舌根底下,傅錚還是扣住她的手腕,厲聲問道:“是不是十一弟?”

  “呵。”這一回輪到梅茹輕笑。直直望著傅錚,梅茹平靜反問:“七爺,我心裡的人是不是十一殿下又與你何干?”

  四目相對。

  她說的每一字每一句扎進胸口,像箭一樣,能將人貫穿。

  是啊,與他何干?他何時得過她一個青眼?若不是他冒死去救她一命,只怕這人還懶得多跟他說一句話!

  喉中的腥咸愈發濃重,傅錚定定看了眼梅茹,可那人的眸色還是坦蕩至極,明明她的唇瓣上面還留著他咬過的痕跡,只是她都不放在心上,是真的不在乎啊,連他輕薄了她都不在乎……心口莫名疼得緊,那道腥咸怎麼都壓不住,傅錚終乏力的鬆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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