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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梅茹顰眉,不客氣的嗆道:“殿下怎知我想的是哪樣?”

  懶得跟這丫頭爭口舌之快,傅錚只是提醒道:“那位阿眸公主絕對不容小覷,她年紀雖小,心思卻深,你別胡思亂想想歪了。”

  “誰想歪了?”梅茹不服,她道,“我雖不知殿下與這位公主有何枝節過往,卻也看出來殿下並不想與這位公主扯上干係,我自然不會提著腦袋到處閒說此事。”傅錚對付人的手段,梅茹是知道的,沒必要在這上面跟他唱反調。

  聽到梅茹的話,傅錚彎了彎嘴角,終於笑了。這份讚許的笑意很淺,轉瞬又變得更冷,傅錚冷然道:“那公主要的就是‘你們回去閒說此事’,若被父皇知道本王與這個小娃娃扯不清,只怕父皇就要懷疑到本王頭上!”說到最後,傅錚話中全是寒意。

  默了默,梅茹還是接了一句:“不過……”

  “不過什麼?”傅錚轉眸望過來,又變成心情不錯的樣子,難得這人主動跟他搭幾句話。

  梅茹道:“依我瞧,那位公主對殿下的心意未必全部是假的。”女人看女人最准了。先前那位阿眸公主戳在自己身上的視線,嘖嘖,恨不得直接戳兩個洞呢。若是被她知道傅錚要娶周素卿,還不知道要戳幾個洞呢。

  聞聽此言,傅錚渾身上下冷下來,一雙手攥在袖口裡,恨不得能掐死面前這人。

  梅茹笑了笑,道:“殿下,我絕對不會對周姑娘說的。”

  那手攥得更緊,傅錚只望著她問:“你不介意?”

  “我介意做什麼?”梅茹只覺得可笑,她望著傅錚,無比坦然的正色道,“還請殿下莫再說笑。”

  她的話太冷,她的視線太直,戳在心裡,像把刀子。

  傅錚轉開眼,望著旁處。

  馬車裡安靜下來,梅茹亦眼觀鼻鼻觀心的思量以後的安排。

  忽然,傅錚兩道英眉輕蹙,他稍稍探過身挑開旁邊的車簾,一雙眼往外望過去,略微凌厲。

  這人靠的近,全是男人的強悍氣息,梅茹不大自在,正要往旁邊挪過去,驀地,傅錚摁住她的肩頭,“別動!”他低聲道。

  梅茹僵住。

  那被他摁住的肩膀像是刺入一根深且長的銀針,恐怕還沾著劇毒,她半邊身子動彈不得。偏偏這人靠的近,溫熱的氣息拂過來……梅茹有些惱意。她往後一躲,冷冷橫眉怒瞪過去之際,傅錚已經收手坐回去,他面無表情道:“本王唐突了,只是有點不對勁。”

  “哪裡不對勁?”梅茹冷著臉,心中愈發惱。

  傅錚沒再說話,只闔著眼閉目養神。梅茹自己挑開帘子往外張望。可這路上哪兒有什麼不對勁?吆喝的吆喝,行路的行路,唯一不對勁的,只怕是剛剛放經過一處青樓!

  梅茹落下帘子,淡淡垂眸,面色越發冷。

  那被傅錚摁過的肩膀,僵的要命。

  這日夜裡,西羌在宮中設宴招待大魏朝的使臣,因為公主不出席,所以梅茹就沒有去。她留在驛館,靜琴和意嬋伺候梅茹梳洗。這一路西來,行了大半個月,梅茹都沒有尋到機會好好梳洗一番。從玉門關至西羌首府,這一路上全是黃沙遍野,缺水的厲害,唯獨到了這兒,引天池之水下來,能灌溉綠洲。

  勞煩驛丞燒了熱水,梅茹好好洗了回澡。

  如今,滿室氤氳繚繞,霧氣騰騰。她的那件外衫就掛在屏風上,梅茹看在眼裡仍是十分不痛快,只覺得礙眼至極,還很噁心。她蹙眉對靜琴交代道:“這件衣裳收起來,待回了府就燒掉!”

  靜琴也不多問,只連忙捲起來,放回包袱里。

  梅茹從浴盆里起來,擦乾身子,再換上乾淨的衣裳,她方鬆了一口氣。

  這種苦還真不是一般嬌嬌軟軟的姑娘能受得住的,說起來,梅茹也有點嫌自己髒。有時候狂風夾雜著沙子往臉上吹,乾裂而皴。

  這會兒頭髮濕漉漉的,柔柔垂在身後,意嬋拿帕子細細擦拭著,又道:“姑娘,這一路風沙大,待會兒得多抹一點香露。”

  梅茹無奈笑道:“抹那麼香做什麼?”

  主僕二人正說著話,院子外面就傳來熙熙攘攘的喧譁聲。——西羌首府的驛館不大,皆是一個院子連一個院子。他們照顧梅茹是個姑娘,將最裡面的一個單獨的小院子給她。如今雖然在最裡面,外面的吵嚷聲還是悉數傳過來。梅茹知道這是孫大人、郁大人他們吃了酒回來。文人愛酒似乎是自古天性,而這些人吃了酒之後就愛高談闊論,辯經明義,嗓門更是不小,誰都不服誰。

  豎著耳朵聽了一會兒,梅茹只覺得這幫人也是可愛,年紀這麼大了,還在為一個“理”字爭辯。沒多久,眾人陸陸續續回自己的院子裡,外面復又安靜下來。梅茹這才意識到,若沒了這些人聲兒,這兒的夜裡格外寂靜,連一絲蟲鳴都沒有,更是連一點活的動靜都沒有。梅茹隔著窗紗往外面看了看,今日月朗星稀,明日應該是個好天氣。

  頭髮沒幹透呢,她披著小襖坐在燭下看書。

  夜色沉沉,燭火幽幽,只坐了一小會兒,梅茹上下眼皮子就開始打架。她這幾日趕路也實在辛苦,眼圈兒底下泛起青烏。

  這兒的夜裡還是冷。靜琴弄好暖爐將衾被裡烘暖和了,過去請道:“姑娘,早些歇著吧。”

  想到明天還要當朝商議割地一事,梅茹點點頭。

  那被窩裡暖烘烘的,她鑽進去沒一刻鐘就睡著了。靜琴放下床幔,和意嬋歇在隔壁。

  梅茹再醒過來,是因為聽到砰地一聲,很響,很沉,然後是兩扇門被風吹得吱呀吱呀亂響,那些風卷著床幔,飄飄忽忽,梅茹登時清醒過來,她睜開眼,翻身撩開床幔——

  就見一道黑沉沉的身影立在床前!

  瘦瘦的,高高的,一雙利眼望過來,煞紅,仿佛要嗜血!

  梅茹嚇了一跳,立刻手忙腳亂的拿被子護住自己,“誰?”她高喝一聲。問完這句話,梅茹就認出來,這道陰沉的身影是傅錚!

  梅茹頭皮發麻,又惱怒至極:“殿下來做什麼?”

  “穿上衣服快跟本王走!”傅錚肅然,面容沉峻。

  他說話間,梅茹就聽到外面一些非常奇怪的動靜,像是錚鳴,又像是風聲在呼嘯嗚咽。再見這人身後的窗戶上映著火光,只怕是哪兒走了水!梅茹立刻翻坐起來,胡亂摸了件長襖穿上,偏偏這人還杵在跟前,她底下還只穿著姑娘家的中褲,當著男人的面——

  梅茹還在猶豫,傅錚已經耐心耗盡,毫不客氣掀開她的被子,面無表情道:“快!別磨蹭!”說著,那人緊攥住她的胳膊就往外跑。

  梅茹胡亂趿了鞋子,被他扯著,狼狽的不得了。

  待到外面,梅茹才真的發現不對勁,只見外面火勢沖天,那火燒的旺得不得了,竄的高高的,除此之外,還有一種厲嘯,劃破長空,陣陣錚鳴。

  這種聲音梅茹前世很熟悉,她略一沉吟,便反應過來——是箭!

  有人在往裡面射箭!

  他們糟襲了!

  梅茹心頭一沉,試圖要跑去隔壁喊兩個丫鬟,熟料她腳下剛一動,一支箭羽錚的一聲破風而來,恰恰射進她身側的門柱上!那箭頭上帶著火,也許還潑了桐油,竄的一下子,火勢迅速撩起來。就在同一瞬,她的身後又有一股勁風,梅茹正要偏頭躲,就聽梆的一聲,那隻箭被傅錚持劍擋了回去!

  梅茹這才發現他手裡執了把劍,劍尖上面有血,他的衣袍上面也有血,暗沉沉的,嫣紅的,泛著難聞的腥味。

  梅茹一瞬安靜下來。

  傅錚也不說話,仍攥著她的胳膊往外跑。她們這兒是最裡面的院子,要出去簡直是難上加難,也不知傅錚先前是怎麼過來的……偏偏那落進院中的箭勢越來越密,越來越急,星星點點的,有些淬了毒,有些沾了火,簡直是寸步難行!

  梅茹被他掩在身後,忽的,她道:“殿下,我的丫鬟——”

  傅錚腳下不停,只冷冷道:“留給護衛。”

  梅茹還要說什麼,那人霍的一下子摟過她,眼疾手快的將她護在懷裡。

  男人的氣息撲面而來,她就這樣被傅錚抱著,貼在他的胸口……梅茹的腦袋轟的一下子要炸了。這人箍的有些緊,梅茹使勁掙了掙,不過一瞬,傅錚就鬆手放開了她。

  梅茹冷冷橫眉,正要開口狠狠罵他,驀地她又頓住了……

  就見一支箭自後而前狠狠貫穿了傅錚的右肩。那箭矢上面泛著銀光,明顯淬了毒。梅茹一怔,要罵的話卡在喉嚨里,再也說不出口。傅錚沉著臉,一言不發,左手執劍,右手半摟半護著她,找其他的路衝出去。

  這一路火光沖天,到處都是慘叫聲,焦糊味,那種味道熏到人的眼裡,鑽進人的鼻子裡,是冷冰冰的真實的死亡。梅茹好像還隱隱約約聽到了孫大人的哀嚎,那聲音順著風送過來,像是從阿鼻地獄爬出來的悽厲,梅茹不由自主的打了個寒顫。

  傅錚將她摟的更緊了。

  梅茹望著他:“殿下……”

  傅錚沉聲道:“本王救不了那麼多。”

  他說話間,又擋了幾支箭,一黑衣人自後面追了過來,傅錚直接將劍刺到這人胸口,乾淨利落,連絲猶豫都沒有,他只冷著臉,帶著梅茹離開。

  甩到追兵,傅錚沒有帶梅茹走很遠,他找了個偏僻角落觀察驛館,一雙眼利如鷹隼。

  梅茹被他護在裡面,什麼都看不見。她到這個時候才勉強緩過神來,開口問道:“殿下如何?”

  傅錚冷冷收回視線,他沒說話,只繃著唇,將箭頭和箭尾分別折了下來。

  梅茹看著他,男人的身體繃得很緊,他應該很疼。傅錚喘了口氣,歇了一下,垂眸沉沉望過來。

  他道:“咱們找個地方避一晚上,明天想辦法出城。”

  第六九章

  夜色沉沉,驛館的火越燒越旺,映紅了半邊天。整座西羌首府都被折騰醒,到處都是雞飛狗跳的喧譁,還有城中侍衛在不停巡邏、四處搜捕的聲音。

  這些動靜極大,每走一步都要極度警惕,在這樣的暗夜裡,梅茹只能跟著前面的男人。

  傅錚對這兒似乎較為熟稔,梅茹隨著他一路並沒有遇到什麼官兵,哪怕有,這人也將她護在裡面。最後行到一處小院的背後,他立在那兒靜靜聽了一會兒動靜,確認沒有埋伏,才領著梅茹繞到前面。

  走到前面,傅錚亦沒有開院子門,而是徑直躍上院牆,再安靜的跳下,一切都是悄無聲息,跟貓似的。

  梅茹當然沒這個本事,傅錚虛扶著她的腰,抱她一併躍上去。

  哪怕這一夜受他搭救,此刻被他虛扶的腰肢,還是僵的難受,梅茹緊緊抿著唇,幸好這人適當鬆手。

  看了他一眼,梅茹轉眸四處打量。

  這個院子不大,且落了灰,好像久未有人住過。梅茹猜,這應該是傅錚小心安排下的地方,平日絕對不會用到,除非要緊的時候,比如現在。

  那邊廂,傅錚從靴子裡抽出匕首,小心翼翼將門栓挑開,又扶著門框緩緩將門打開,所有都是靜而又靜。做完這一切,他並沒有鬆掉一口氣,黑色的身影仍舊繃得很緊,在努力隱忍著什麼。

  一言不發,傅錚跨進屋裡。

  望著那道黑漆漆的門,梅茹仍抿著唇,頓了頓,她走進去。

  為安全起見,傅錚沒有點燈,屋子裡面仍是黑漆漆的。

  借著月色和半邊天的火光,梅茹見他已經脫去外衫,雪白的中衣上面嫣紅成片,全是血。那被他狠心折斷的箭就斷在他的右肩里,直愣愣刺在那兒,恁的嚇人。

  不過少頃,獨有的血腥味在這個小屋裡越聚越重,怎麼都散不掉。

  皺眉查探了下肩膀傷勢,傅錚吩咐梅茹:“去外面舀些水來。”這兒家家戶戶都有個水缸,裡面會囤水,這家也不例外。

  此時情勢危急,梅茹也不介意他說話的口吻,她連忙轉身舀一瓢水進屋。

  再進房間的時候,傅錚仍端坐在那裡,坐得跟座山似的。梅茹將水端過去,傅錚仍冷聲吩咐:“你去那邊。”這間屋子分左右兩間,他指的就是對面。傅錚又道:“那邊衣箱應該備著些衣服,你勉強找些能穿的。”

  梅茹這會兒身上是胡亂拿的長襖,底下是姑娘家不能示人的中褲,褪了綾襪的小腳就那麼趿在繡花鞋裡,露出一方潔白的腳背,像最光滑的羊脂玉……

  如今聽傅錚這麼說,梅茹有點不大自在。

  又拂了她一眼,傅錚沉聲道:“快去吧。”仍竭力克制著痛楚。

  梅茹垂眸問:“殿下你呢?”

  “本王不礙事。”傅錚淡淡道。

  福了福身,梅茹道:“謝過殿下救命之恩。”她說完又問:“殿下,你真的不用我幫忙?”梅茹直直望過來,一雙眼坦坦蕩蕩。

  傅錚抿著唇,冷冷道:“不用,你快去歇著。”

  既然如此,梅茹也不跟他多爭執,再一欠身,她獨自去到那邊。

  對面房間裡有張落了灰的炕,鋪蓋什麼的都卷在裡頭,旁邊則安置了一個衣箱。梅茹翻了翻,居然找到幾件大小不一的衣裳。她自己得穿,長一點的男人袍子,明天還得拿給傅錚。

  梅茹拍了拍灰,又將鋪蓋鋪好,仍嗆了滿臉的灰。

  她襖子也不脫,直接和衣而睡。

  這屋子很黑,什麼都看不見,如此一來,其他的感覺自然更為清晰。比如,她安靜的躺在那兒,能聽到外面傅錚隱忍到極致的抽氣聲。那支箭有毒,如今扎在他肩膀里,沒有止血的傷藥,是不能隨便輕易□□的。所以,傅錚大概是在擦傷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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