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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孟蘊蘭便將先前他們的賭約說了一通。

  “賭十一弟三天不說話?”傅錚深深蹙眉。

  他聲音沉沉的,冷冷的,聽不出什麼喜怒哀樂,卻透著說不出的壓迫。孟蘊蘭有些懼意,“嗯”了一聲,不再多說其他,只是立在那兒,在心裡頭默默盤算著不知那二人比試的如何,又暗想循循到底贏了沒啊,一時愈發好奇循循什麼時候騎術這麼好了?

  今日的軍營格外安靜,傅錚亦沒有動,他負手站在那兒,眸色沉沉的往大營門口望過去。

  忽的,後面有士兵著急來報:“殿下,一個探子有話要說。”

  “孟總兵、齊參將他們呢?”傅錚自然問道。

  那士兵拱手道:“回殿下,昨夜好幾個鎮子被劫,今日總兵大人率兵親自過去查探,還未歸營,如今軍中實在沒什麼人,偏偏那個探子突然吵著說要見最說得上話的人……”

  如今整個營中就他一個王爺在……

  傅錚略頓了頓,道:“先去看看吧。”

  他是第一次進這個營帳,一身墨色銀絲暗紋團花束腰錦袍,通身氣派。那醒著的探子被鞭子抽得眼睛高腫,只眯了一條fèng,見著傅錚,卻還是認出來他來——這是在路上與他們交過手的那一位,下手利落又狠,不是好應付的。

  戒備的看了傅錚一眼,那探子生硬的用漢語要求:“那個姑娘也要在。”

  傅錚知道這人口中的“姑娘”指的是梅茹,他轉頭冷冷吩咐道:“沿路去糙場,將梅姑娘找過來。”

  傅錚坐在那兒,並不言語,只是淡淡望向旁處。

  小半晌的工夫,營帳外面就有腳步聲走近了,聽上去有些急。一開口,她聲音還是脆生生的:“殿下,你可不能進去。”

  又聽十一弟哼了一聲,沒說話。

  然後是梅茹在笑,她道:“是了,殿下你輸給我,可要三天不能說話!”少許得意,又嬌嬌悄悄。

  傅錚垂下眼。

  下一瞬,有人走進來,那腳步還是急,待見到他的時候,又是定定一滯。

  傅錚偏頭望過去,梅茹又是一僵,連忙低頭見禮:“殿下。”

  “嗯。”傅錚淡淡應了一聲,又示意道,“坐吧。”

  這兒是審訊的營帳,平日裡就擺著兩張椅子、一張書案,如今傅錚坐了一張,他身側那張還空著,卻挨得近,梅茹不願意坐,只道:“殿下,我站著就好。”

  傅錚又看了她一眼,道:“隨便。”

  靜琴在後面垂首而立,只覺得這位燕王殿下說話聲兒也實在太冷了些,全是令人發憷的寒意。她頭埋得更低一些。

  那探子見梅茹來了,開口問道:“究竟誰會幫我們?”

  幸好這人說的是胡語,梅茹不大自在的瞥了眼傅錚,還是那句話:“自然得你先說了才知道。”

  那探子也不蠢:“既然你都知道了,為什麼還非要我說?你這小丫頭想誆我的話?”

  梅茹輕笑:“既然你怕我誆你,那就不說唄,反正又不是我有事。”

  傅錚在旁邊聽得是一頭霧水,他只能聽懂梅茹的兩句話,卻也察覺到這二人之間有隱秘,似乎那個小丫頭知道些什麼……傅錚心下存疑,就聽那個探子又開口了,這回換成漢語,將他知道的通通招供了出來。

  傅錚按下疑惑,看了眼梅茹,又拂了拂案上的紙筆。

  梅茹會意,卻也顰眉。

  今日營中沒什麼人手,如今這個探子突然招供,自然得有人記錄。這位殿下肯定是不可能紆尊降貴做這些雜活的,只能輪到她來寫了。

  想到姨父,還有那些可憐的無家可歸的百姓,梅茹這才勉勉強強上前,執起筆記下供詞。

  她仍舊沒有坐,只是立在案邊。

  那人說一句,她記一句,安靜的就像不在似的。

  傅錚淡淡望過去。那紙上的字果然與花燈上的一模一樣,那些字在她筆下似乎重新被捏過,並不如沛瑾的秀美溫婉,卻透著一股別樣的恣意,那筆畫怎麼舒服怎麼寫,是道不盡的韻味。再稍稍抬眼,視線掠過小丫頭白嫩的耳垂,就見兩側墜子輕搖,其中一個上面果然少了一顆珍珠……

  只怕她自己還不知道。

  收回視線,傅錚只眉眼淡淡的望著前面,靜心聽那探子招供。

  回屠一部原本就被韃靼追著打,一直偏安一隅,與韃靼相安無事。誰知去年年末韃靼南下進犯魏朝的同時,又悄然派兵繞到回屠一部後面!一夕之間,整個回屠部族被殺的不剩多少,他們餘下的這些人胡亂逃到荒僻的平涼府,沒吃的沒穿的,就只能動手燒殺搶掠了……

  孟政回營見到這份供詞,不由罵了好幾聲他娘的。有這麼這麼兇悍的胡人殘部在平涼府附近,那還得了?他當即要喚人進來,準備速速派兵馬圍剿回屠殘部,早一天剿完,早一天心安啊!

  梅茹耷拉著腦袋站在旁邊,一顆心悄悄提起來,卻仍不言不語。

  她看著地上,就聽旁邊傅錚忽然出言阻攔道:“孟總兵,萬萬不可。”

  梅茹的那顆心倏地一緊,這事果然跟前世一樣!

  孟政卻不大高興被人指手畫腳,他不滿挑眉:“不知殿下有何高見啊?”

  傅錚道:“孟總兵,如今北遼韃靼四處吞併,一家獨大,這於我朝沒有任何益處。不如考慮另立一個起來,待足夠與韃靼抗衡,便是他們之間的內鬥,我們作壁上觀即可。”

  孟政沒說話,只是擰著眉,傅錚略一停頓,又道:“依本王看,我們正好利用這次回屠一事,破掉各部聯盟,還能順勢扶植起一個回屠當傀儡,豈不兩全其美?若是直接剿了,本王便覺得有些可惜。”

  孟政聽完還是擰眉。看了眼梅茹,他道:“循循你先出去吧。”

  煎熬了這麼久,梅茹連忙退下。

  她的身子有些僵,直到走到中軍帳外,才舒上一口氣。

  前世那個回屠就是傅錚扶植起來的傀儡,到最後,自然跟她一樣,沒什麼好下場。

  這個人的心啊,就是狠的。

  這天回驛館,坐到了車裡,靜琴才訝道:“姑娘,你的耳墜怎麼掉了顆珠子?”

  梅茹反手一摸,果然,空空蕩蕩的。

  她略一思量,便猜到肯定是騎馬的時候掉了的。幸好沒出大營多遠,她連忙喊了停,就和靜琴下車來找。

  可哪兒還找得到?

  傅錚這會子騎馬行在前頭,側目望了眼那團身影,又淡淡撇開臉,只望著遠山,不知在想什麼。

  第三四章

  傅錚寫完兩封信涵,交給石冬,一轉頭,案上多了個小珍珠。

  那粒小珍珠安安靜靜躺在那兒。屋子裡頭雖然暗,那珠子上卻泛著淡淡的光澤。拈起來,才發現這粒珠子上有個極明顯的刮痕,應該是掉下來的時候擦到的。傅錚看了看,留在指尖把玩著,又去拆旁邊的信函。

  他去鞏昌府數日,早有下人將這數日的信函收在他房中。

  擱在最上頭,居然是周素卿寫來的。

  她的一筆字是真的秀美溫婉,透著姑娘家的穩穩端莊。信里沒說旁的,只道得知傅錚在平涼府,便勞煩傅錚替她帶幾壇當地的酒麩子回京,說是外祖父喜歡,到時候正好給外祖父賀壽用。——賀太傅是個文人,平日最喜喝上幾杯。平涼城的酒麩子在京城極其少見,故此也算周素卿有心。

  信末她才小心的添了一句,慎齋哥哥,離京在外,切以平安為念。

  面無表情的看完,傅錚將信重新擱回手邊。他這會兒手裡還拈著那粒小珠子呢。指尖在上面來回摩挲著,溫溫涼涼,讓人有些愛不釋手。

  再想到這珠子的主人,傅錚略略蹙眉。

  也不知為何梅茹如此厭他,難道像她積食那天夜裡說的,只因為他和周素卿麼?

  傅錚也知道自己跟周素卿這事上是不大光彩。他年紀不小了,需要成親,周素卿是個不錯的選擇,溫良賢淑,才學也高,背後還有賀太傅,娶回來當王妃,似乎再穩妥不過。

  偏偏那丫頭說周素卿沽名釣譽,又怨他識人不清……

  沉默半晌,傅錚嘆了一聲,再喚石冬進來,將周素卿這事吩咐下去。

  他起身,孤零零在屋子裡站了一會兒,這才推門而出。

  天色有些晚了,薄暮沉沉,這驛館不大,走到外頭,再拐幾個彎,就能看到那三個小的湊在一起的身影。十一弟今天跟梅茹賽馬賭輸了,所以他三天不能說話,這會子憋著勁坐在那兒,一臉鬱卒生著悶氣。那兩個小丫頭不知在說什麼,笑意盈盈。

  傅錚沒有上前。他知道自己一過去,什麼都沒了。

  立在不遠處,靜靜看著,他心裡有一處倏地一緊。

  又嘆了一聲,傅錚轉身走了。

  ……

  自那兩個探子招供之後,梅茹便不再去軍營,她每日都往梅湘那兒跑。梅湘傷的重,可一天天好湯好藥的養著,也逐漸恢復起來,如今還能站起來走動走動,只是他臉上心思愈來愈重,亦越來越迷茫。

  梅茹大約猜到一些,卻也不問,只是每日告訴梅湘外頭的消息。

  “哥哥,聽聞姨父昨日寫了八百里急報回京。”

  “哥哥,陛下似乎同意要派使臣去和回屠談結盟的事。”

  “哥哥,回屠那邊也答應下來要談。”

  ……

  梅湘一直就那麼聽著,不言不語,這日梅茹過來,正要準備絮叨著說外頭的事,他像是下定了什麼決心,終於問:“循循,你可知道那使臣何時去?哥哥我也想跟著去看看……”

  梅茹心中一喜,面色卻還是如常。她道:“還早著呢,得等京城的人過來,哥哥若是真想去,我這便去問問姨父。”

  梅湘沉色點頭。

  孟政這兩日正好在驛館呢。自從皇帝老頭定下傅錚的那個懷柔提議之後,他這個一門心思打仗的大老粗無事可做,只能眼巴巴回來看望小喬氏了。小喬氏那會兒在看書呢,蹙眉拂了他一眼,道:“你站遠點。”孟政“噢”了一聲,乖乖退後了一步,手卻還是粘在她的腰上。小喬氏回頭還要說什麼,孟政便不管不顧親下來。“臭死了!”小喬氏嫌棄,孟政一把將她抱著,拂了燭火道:“夫人香著就好。”

  夫妻一年多未見,他哪兒還忍得住,這會子只恨不得使勁渾身力氣。

  小喬氏那樣清冷模樣的人,在他身下也是面色潮紅,千嬌百媚,被折騰來去。

  床幔里的動靜直到天方將白才漸漸消停下來。

  這日見姨父心情大好,梅茹順便提了哥哥的事,孟政道:“這事兒得問燕王殿下,陛下這回定了殿下負責此事呢。”

  傅錚?

  梅茹一怔,央道:“勞煩姨父去跟殿下說說,行麼?”

  見自己外甥有上進的心思,孟政極慡快答應下來。他去見傅錚,熟料再回來的時候,面色有些奇怪,“循循,殿下允了湘哥兒的事,只是……讓你也一道去呢。”孟政皺著臉。

  “我?”梅茹驚訝。

  她一個尚未出閣的姑娘,根本不能拋頭露面,怎麼能去那種地方?

  梅茹微惱:“不是有鴻臚寺的人來麼?”

  孟政哈哈笑道:“等那鴻臚寺的老頭過來,咱們早失了先機!”他又解釋道:“故此殿下並不想多等這些時日,如今這兒只有你一人通曉回屠話,所以殿下他……”

  這又把她架在火上烤了,梅茹還是蹙眉。

  “姨父,循循不想去,咱們不是抓了他們的兩個探子麼,他們是懂的。”

  孟政無奈:“還不是胡人多狡猾,怕被他們誆了麼?帶個咱們自己的人總是好一些。”

  梅茹沒有答應,這事對她來說,不是從京城到平涼府那麼簡單了。

  那是一個她不知道的世界,她怎麼去?

  梅茹心裡有些煩,索性回屋重修方物志定定神。看到那些漂亮首飾、漂亮衣裳,她心情就好上許多。

  這日歇過午覺,外面忽然有人敲門。靜琴替梅茹斟完一杯杏仁茶,這才轉身去開門。

  梅茹抿了一口茶,執起筆繼續抄錄,就聽外頭靜琴的聲音不大自在,“我家姑娘還在歇著呢。”靜琴這樣回道。執筆的手頓了頓,梅茹眉頭悄悄擰起來,待靜琴回來,她問:“先前是誰來?”

  靜琴連忙壓低聲,回道:“是燕王殿下跟前的人。”

  “說什麼?”梅茹蹙眉。

  “說殿下有事找姑娘你商量。”靜琴頓了頓,又道,“姑娘,我給推了。”

  梅茹點頭。

  她這日沒有出門,但翌日不得不去梅湘那兒。她那個哥哥只怕還在等消息,梅茹總不能一直不出去見他。

  她早早就起了,熟料剛下馬車,梅茹便見到了石冬,立在初春的料峭里,身板筆直。她微微一怔,再看向裡面,又忍不住蹙起眉來。

  該來的總是躲不掉,梅茹嘆氣。

  果然,傅錚立在院中,見到她,只沉沉喚了聲“三姑娘”。

  梅茹了解他,這人想要的東西,總會得到手。前世,他要二姐姐,最後自己當了皇帝,管別人如何說?如今,他頂著陛下的壓力行事,要一個穩妥勝算,就一定會想辦法把梅茹帶著。她再躲,也躲不掉,不如把事情說個明白。

  暗暗嘆了一聲,梅茹正色道:“殿下,我不過是一介女子,只通曉這些蠻語俚調,其他什麼都不會……”

  “你會這些就足夠了。”傅錚頓了頓,淡淡安撫道,“其他的自有本王應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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