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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聽她這樣說,董氏終於笑了:“就那素齋包子啊?我嘗著也一般,就循循你好吃!”

  歪頭定定望著梅茹,董氏又道:“循循,你今日倒不大一樣了。”

  “哪兒不一樣啊?”梅茹故意逗她說話。

  撫上她的發間,董氏道:“太寡淡了些。依我看,原來那樣,才是咱們的循循。”頓了頓,董氏又道:“你這樣一打扮,倒是和蒨姐兒似的了。蒨姐兒身子嬌弱,首飾一多便壓身;可循循你性子慡利,原來那樣,讓人看著打心底歡喜,如今做這樣打扮,讓人看了心底便生涼,像是受了多少委屈似的。”

  不妨董氏會說的如此通透,梅茹一怔,旋即心底又是一酸。

  她靠著董氏,道:“好嫂嫂,那你儘快好起來,等好起來了,教循循如何打扮。”

  ……

  轉眼到了去蓮香寺這一日,因著大太太、二太太、大奶奶還有三個姑娘都要去,府里自然要大費周章。

  ——身為庶女,梅芸極少出府走動,如今又議下親事,就更不會去了。

  能出府,梅茹自然激動,可也不好表露太多,經過人煙稀少之處,才悄悄掀起一角車簾,往外張望。

  遠處恰好飛奔過幾匹快馬,因實在太快,她只隱約看到一角背影,玄衣勁裝,颯颯成風,利落極了。

  她歪著腦袋想再看清楚一些,就聽喬氏咳了一聲,梅茹訕訕放下車簾,乖乖坐在那兒,可那一顆心,早飛到素齋包子那兒!

  第五章

  蓮香寺建在城外的會覺山上,雖然偏幽,但香火一直鼎盛,尤其這寺里供奉的一尊觀音,據說大慈大悲,靈的不得了。還有寺里的住持淨明,是個得道高僧,若能得他一句點撥,便如菩薩再世造化了。

  喬氏今日來此進香,就是打算帶董氏來拜見淨明住持,望能得其點撥一二。

  國公府的車到會覺山山腳時,一個主事和尚並幾個提前來打掃的丫鬟婆子已經侯在那兒了。

  梅茹早已按捺不住,這會兒挑開車簾往外一看。

  就見山腳不遠處一個歇腳的亭子旁亦栓了幾匹馬,只怕也是來進香的。如今留了幾個小廝看著,又在亭子裡溫著茶,熱氣氤氳繚繞開,襯得這秋日愈發蕭索了。

  眾人依次下來,五六個嬤嬤扶著喬氏和小吳氏、董氏走在前面,姊妹三個則站在落後一處。

  見到喬氏和小吳氏,那主事和尚上前,雙手合十道:“二位太太,廂房早就備好了,請先上去歇歇腳。”

  喬氏點點頭,又問:“淨明大師在不在?”

  那和尚面色稍稍犯難:“今日寺里不巧來了幾位貴客,住持正陪著呢。”

  能勞煩淨明住持的貴客身份定然不簡單。喬氏一聽,便問道:“不知是京城哪個府上的?”

  “貧僧也不知了。”和尚搖頭,“那幾位施主一來,直接就去後頭。”

  喬氏知不便再問,只隨這主事和尚往上。

  這蓮香寺下有數百級台階,依山而鑿,又高又抖。如今要上山,於這些養尊處優的大家小姐,實在是一樁苦事。

  原本姊妹三個行在一處,但三人中,梅蒨年歲最長,身量最高,身子骨亦是最嬌弱,不過走了幾步就氣喘吁吁。正巧前頭董氏精神也乏,漸漸慢下來,兩個人自然懨懨的落在最後。

  萍姐兒年紀最小,穿著粉色圓領小襖,戴著瓔珞,還是小孩模樣,勁頭亦是最足。這會兒與梅茹話不投機,她踩著鹿皮小靴蹬蹬蹬往前走。走到高處,又回頭衝著梅茹得意的做了個鬼臉。

  梅茹只當沒看見,懶洋洋的移開眼。

  如今是深秋,這會覺山的山間種著紅楓、青松,略略一抬眼拂過去,只見漫山遍野,紅楓如火,青松湛翠,就是那些枯了的掉在地上的枝葉也泛著好看的古黃,而蓮香寺一角暗黃飛檐掩映其中,實在是美。風過之處,葉子的聲兒也格外好聽。

  梅茹今日梳著反綰髻,發間用金墜腳扁簪固定著,又斜插一支小珠釵,耳邊戴著翠玉耳墜,風一鼓起來,拂過臉龐,珠釵並著耳墜輕搖,整個人只覺得神清氣慡,心境愈發開闊。

  她略略一頓,董氏和梅蒨便慢悠悠的上來了。

  二人一抬頭,就見梅茹站在高處,身上是寬袖窄腰的湘色錦緞壓桃紅邊對襟長褙子,底下搭著條桃紅百褶裙,這會兒立在漫天金烏底下,遠遠瞧著,是一團明媚歡喜。

  董氏打心眼喜歡這個小姑子,於是笑著喚她:“循循。”又問:“看什麼呢?”

  聽著董氏的聲音,梅茹回頭眨眼輕笑。

  她一笑,那雙桃花眼裡淌著光,溜溜一轉,靈動極了,倒讓人忽略了其他平平無奇的五官。

  “好嫂子,你瞧。”一把挽過董氏的胳膊,梅茹抬手往遠處一指,搖頭晃腦道:“我瞧這河山壯美,江山秀麗。”說罷,她又負手背道:“山下蘭芽短浸溪,松間沙路淨無泥……”

  董氏難得心情好的逗她:“循循什麼時候也學會咬文嚼字了?”

  梅府上下都知道梅三小姐不喜禮樂射御書數,梅茹前世確實不喜,每每看到夫子腦袋就疼。可嫁給傅錚之後,她就不大好意思了。傅錚雖自小不大受寵,可他到底師承賀太傅,文采斐然,胸有丘壑,琴棋書畫無一不精、無一不通。梅茹想著琴瑟和鳴啊,於是磕磕巴巴補了不少,更是偷偷摸摸畫了幾幅畫、寫了幾幅字,巴巴的請他指點一二,熟知到最後那人也沒正眼看上一回……

  懶洋洋的嘆了一聲,梅茹回董氏道:“我早就學會了,如今還看不上這些哩!”

  輕點她的額頭,董氏笑道:“循循最會貧嘴。”

  梅蒨亦掩面笑,可她受了風寒,這會兒剛一笑,又捂著帕子偏頭咳嗽。她今日挽著百合分髾髻,襯得那張傾國傾城的臉猶如含苞待放的花骨朵兒,實在楚楚可憐。身上是銀白色滾藍邊長襖,底下是同色的繡花羅裙,在這茫茫山野之中,形容愈發消瘦,亦愈發出塵。

  董氏瞧在眼裡,怕耽擱了蒨姐兒身子,回頭又要挨老祖宗說,於是道:“這兒風大,咱們往前吧。”

  梅蒨點頭,三人繼續往上。

  寺里廂房早已收拾出來,早有下人們在裡面恭候著,備了點心茶水,供夫人小姐們歇腳。梅茹不過喝了小半盞茶,便又坐不住了,她拿眼覷喬氏,又偷偷掃了掃外面。

  喬氏正在那兒吩咐下人話呢,眼角餘光里就見自己女兒跟個猴子似的扭來扭去,待房裡沒外人了,她故意喚道:“循循!瞧什麼呢?”梅茹訕訕轉過來,喬氏繃著笑臉,逗她道:“莫不是惦記著蓮香寺的包子?”

  “哪有!”梅茹自然否認,又嘴甜道,“循循是惦記要去替爹爹和哥哥求個平安符呢。”

  “就你嘴甜!”喬氏揮了揮帕子,“去吧去吧,多帶兩個丫鬟。”

  得了娘親的允許,梅茹竊竊一笑。

  她領著靜琴和意嬋走出廂房,那邊廂,萍姐兒也恰好探出腦袋來。

  兩人目光一遇,萍姐兒扁扁嘴,又縮了回去。

  小吳氏管的嚴厲,是決計不許她獨自亂走的。萍姐兒又探了探腦袋,對小吳氏道:“娘親,三姐姐好像去拜佛了呢。”

  小吳氏不為所動,只是道:“待見過淨明大師,你和阿悠再結伴去轉轉。”

  萍姐兒皺眉,心道,誰要見那勞什子的大師。梅蒨在一旁安慰:“萍姐兒,不過一會子的事,待會兒二姐領你去後面的蓮花池。”

  萍姐兒扁扁嘴,又暗忖,誰要去看那勞什子蓮花池啊,一池子淤泥爛藕,我想吃包子啊!

  她雙眼往外一掃,哪兒還見梅茹的身影?萍姐兒撅著嘴,愈發厭惡梅茹。

  且說梅茹在寺院裡閒逛。今日國公府來禮佛,整個蓮香寺裡面沒什麼人,偶爾遇到幾個和尚,也是雙手合十,喚她一聲“女施主”。梅茹對拜佛求神一事興致缺缺,她也不進殿,只是胡亂走著。走來走去,就又惦記上那素齋包子。她給意嬋使了個眼色。意嬋會意,去和尚的膳房,用油紙包了兩個過來。

  秋天天涼,這包子還是熱的,梅茹握在心裡,正好當暖手的手爐了,她眉角眼梢里都是歡喜。

  悶葫蘆靜琴見狀,也只能埋怨意嬋:“就你縱著姑娘玩兒。”又對梅茹道:“姑娘,姑娘,咱們還是尋個幽靜地方,你這樣被人瞧見……實在不雅。”

  梅茹哧哧一笑,便去到寺廟後頭。

  這蓮香寺後面是一汪蓮花池,引活水進來,夏日的時候景致極雅,如今冬日就有些蕭索。沿著蓮花池建了幾處水榭、石橋,又堆疊著高低錯落的假山,假山上頭還有個六角亭。

  梅茹想著去那六角亭,那上頭最高,視野最闊,也沒人。如此一思量,主僕三人便往那兒去。

  熟料她過了石橋,剛轉進假山,猝不及防的,迎面驀地急急忙忙衝過來一個小哥兒!那人根本剎不住腳,兩人竟直愣愣撞在一處!

  這哥兒個子與梅茹差不多,兩廂撞在一處,同時“哎呦”一聲,梅茹手一抖,包子就掉地上了,滾了一滾,恰好被那莽撞的哥兒給踩扁了!

  這還得了?

  意嬋連忙堵到跟前,斥道:“哪家的混小子?”

  梅茹在後頭跳腳:“要他賠我的包子!”

  “什麼包子?”假山石階上面傳來一道男人的聲音,冷冷的,淡淡的,像一把寒涼的劍,劈開重重山石,直刺而來!

  梅茹渾身一僵。

  她本來是低頭撣灰的,這會兒像是被凍住了般絲毫動彈不得,又聽那人淡淡的問:“釗兒,怎麼回事?”

  這一回,他的聲音愈發近了,像是曾經在她耳邊說話一樣。

  循循,你姐姐進宮了,她自小待你好,心地又軟,朕不想她為難。

  循循,天大地大,你還能去哪兒?念朕與你夫妻一場,你自請去冷宮吧……

  傅錚!

  梅茹緩緩抬起眼。

  只見那人立在假山交疊的陰影之中,一身玄衣勁裝,腰間玉帶收得略緊,黑色交領之下,露出來一圈兒裡衣,白色的,那是他渾身上下唯一的白。幾縷碎金落下來,傅錚清雋的眉眼隱在斑駁陸離的金烏之下,看不清楚,卻無端讓人感覺到徹骨的寒意。

  梅茹狠狠掐著手,才不至於想要戰慄。

  傅錚的視線在梅茹身上掃了一下,又面無表情的拂開。他只是垂下眸子,望著底下闖了禍的傅釗道:“把人家的包子賠了。”

  第六章

  傅錚的視線在梅茹身上掃了一下,又面無表情的拂開。他垂下眸子,望著底下闖了禍的傅錚,淡淡說道:“把人家的包子賠了。”

  實在是梅茹熟悉不過的口吻!

  傅錚對任何不在意的人或事,就是如此,冷漠又疏淡,隔著遠遠的距離,聽不出丁點感情,可她前世竟聽了一十三年!

  如此一想,梅茹只覺得自己可笑至極。那山間的風吹過來,掠動她的耳墜珠釵,仿若一曲悵惋哀歌。

  她低低垂下眼,再不願多看那傅錚一眼。

  這會兒“罪魁禍首”傅釗撣了撣灰,直起身來。他個子與梅茹差不多,如今站直了,個頭不過到傅錚腰上一點。

  指著地上的油紙包,傅釗趾高氣揚的問:“這是京城哪家鋪子賣的包子?本……我定賠你!”

  這話未免太過刺耳,梅茹皺了皺眉。

  傅錚與傅釗是一母同胞的親兄弟,算起來,傅釗更是梅茹前世嫡親的小叔子。可二人沒怎麼說過話,就算在家宴上或是王府里碰到,也不過略略點頭。誰知這小子氣焰囂張,行事作風竟與傅錚完全不同!雖然他二人行事作風不同,但一樣討厭!

  梅茹心中對二人的厭惡不免又增一分。

  身為梅茹的大丫鬟,意嬋一直忠心耿耿的攔在自家姑娘前面。如今聽出面前二人話里的冷漠與輕視,她自然氣不過。直直望著傅錚,意嬋快言快語的質問道:“這位公子,你家這位小哥兒莽莽撞撞的,沖了我家小姐,如今只想賠個包子了事?你怎地不管一管?”

  梅茹知道意嬋的性子潑辣,竟不知道她如此潑辣!對著傅錚,這幾句說的……實在是大快人心!

  梅茹心底大呼過癮,不由抿唇偷偷一笑。她一笑,鬢間的珠釵亦跟著輕輕一搖。

  這一搖,躲不開傅錚的利眼。

  傅錚是堂堂皇子,從未被人如此噎過,如今還被一個小丫頭取笑為樂……

  他微微眯起眼,神色愈發冷。

  傅錚還未說話,那邊廂,傅釗早已按捺不住,梗著脖子與意嬋爭執道:“那你要賠幾個包子?我瞧這油紙包里不過包了兩個,我如今賠你兩屜!”

  這人說話愈發囂張了,梅茹聽著,眉心擰的愈發緊,心底愈發不快。

  “你這哥兒聽不懂話還是怎麼著?”意嬋叉腰道,“你如今撞了我家小姐!我家小姐身子金貴著呢,豈是你這等混小子……”

  “意嬋!”梅茹突然喝住自己的丫鬟。

  她一直低垂著眼,根本看不清其中眸色,這會兒頓了一頓,又平靜說道:“咱們走。”

  意嬋也知道再如此爭執下去,只怕不妥,於三姑娘名聲更是不好,她連忙收住噼里啪啦的話頭,跟著梅茹離開。

  見他們突然說走就走,還沒爭執完的傅釗一怔,頓覺不慡,“哎”了一聲,他道:“包子怎麼賠你?”

  梅茹腳步略略一頓,側過臉,冷冷回道:“只當餵了狗,不需要公子賠。”

  “你——!”這回輪到傅釗跳腳,“你這女子牙尖嘴利,怎麼如此說話?你知不知道我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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