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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氏手微微一抖,筷子跌落在地,她不動聲色,自宮人手裡接過一雙新的,淡淡說道“皇上大宴群臣,他來也是理所當然。”
林氏依舊絮絮說道“那一年,倒也多虧了他,不然”話至此處,她驚覺失言,連忙打住,低頭吃菜,掩飾了過去。
李氏端正坐著,面無神色。
隔著重重人群,她好似看見了那個男人的眼睛,但心中卻如古井一般的無波無痕。
林氏口中的崇陽侯,名叫鄭恩泰,是李氏的遠房表兄。
早年間,李氏還未出閣時,曾見過他幾面,家裡的長輩甚而還有意撮合,但因緣造化,最終她還是嫁進了蕭家。
打從李氏父母過世,娘家沒了人,她同那邊便已斷了聯繫。
鄭府偶爾還以李氏娘家人的名義,打發人過府來探望,但皆被李氏謝絕了。
再後來,西北戰事頻發,她丈夫蕭勁去了西北前線,而鄭恩泰也去了西北軍。
在那場激烈的戰事裡,蕭勁戰亡,鄭恩泰冒死將他屍身拖了出來,這才令蕭家得以收個全屍。
而鄭恩泰自己,則跛了一條腿,如今走路尚需拄拐。
李氏曉得這件事當然不能怪他,但每次見到他,她便能想起亡夫,因而她更不肯再見鄭家的人。
蕭勁發喪時,鄭恩泰親來弔唁,是蕭覃帶著長子蕭逸安接待還禮,她沒有出來。
之前是為了避嫌,之後則是傷痛。
李氏垂眸,看著面前的菜餚,將這些陳年舊傷,一一按下。
蕭月白與蕭柔不知長輩的心事,還在嘰嘰咕咕的說些笑話。蕭柔沒進過宮,第一次跟來,見著什麼都新鮮,蕭月白便一樣樣的說給她聽,連那些妃嬪的衣裳首飾對應的品階,都說了個明白。
蕭柔聽著,點頭嘆道“往日只聽人說,從沒親眼見過,今兒倒是開了眼界了。”
說話間,忽聽得一女子甜脆聲響“臣妾斗膽,祝吾皇萬壽無疆,我大周與天地同壽”
這祝酒詞有些粗糙,且口氣實在太大,惹得眾人矚目。
蕭柔打眼望去,見那說話之人是個青年女子,身段窈窕娉婷,穿戴甚是華貴,心裡想了一下,問道“月兒,這便是外頭一直傳的胡昭儀了”
蕭月白神色冷淡,應了一聲。
胡昭儀起身,那場獻祥瑞的大戲該上場了。
她將手緊緊的握著,指甲刺入掌心帶來劇痛,卻無絲毫察覺。
前世,一切悲劇的開端,便是這場獻祥瑞。
今生,會有什麼變化麼她不知道,陳博衍只叫她不用擔心,一切他自有安排。
蕭月白只覺得心口狂跳不止,連呼吸也急促起來。
這驚懼之中,她看向陳博衍,卻見他也正看著她,點漆的眸子裡光澤微閃,唇邊噙著一抹淡淡的笑意。
蕭月白的心,頓時平靜了下來。
胡昭儀那番祝詞,惹得場中群臣皺眉,而那些知書識字的女眷們,也在肚裡暗笑。
水滿則溢,月盈則虧,萬古不破的道理。雖說人都愛討吉利,卻沒人敢把話說的這樣大。
胡欣兒自己卻毫無察覺,她只知道皇帝愛面子,愛這些虛的奉承,說的越大越好。
果然皇帝雖微有尷尬,卻還是十分歡喜,這些話投他所好,且還是他的愛妃所講他笑道“昭儀說得好”言罷,端起金樽一飲而盡。
太后冷臉不言,嬪妃席位上亦多竊竊私語,淑妃卻只淡淡笑著,逕自吃菜。
南安寺裡衣食雖好,但到底沾不得葷腥,出去住了這許久,她還真有些饞了。
胡欣兒繼而說道“臣妾母家尋得一隻仙鶴,特來敬獻皇上,賀此華宴。仙鶴善舞,臣妾斗膽請上來令一舞,為皇上助興,為我大周添福。”
皇帝尚未開口,太后便冷言道“仙鶴不過是尋常禽類,何足為奇”
皇帝臉色微變,胡欣兒笑盈盈道“太后娘娘說的是,但臣妾母家尋得的這隻,身披五彩羽翼,實在是世間難得一見的仙鳥。臣妾不是那有眼無珠之徒,隨意尋來一隻仙鶴,就拿來敬獻皇上。”
太后勃然大怒,正想厲斥放肆,但礙著群臣面前,又是年節宴席,不想被她攪鬧出笑話來,只得暫且忍了。
眾人見胡欣兒竟然敢給太后軟釘子碰,更是嘖嘖稱奇。
皇帝微有幾分尷尬,卻還是說道“胡昭儀也是一番為朕之心,既如此,不若就令仙鶴上來一觀。果然是罕見仙鳥,既是我大周祥瑞,亦為大夥助興,朕必重賞。”
太后冷笑了一聲,沒有說話。
胡欣兒遂轉身,對下吩咐了一聲。
半晌,只見七八個宮人抬著一座籠子上來,那籠子蓋著厚厚的帳幔,令人看不清內里乾坤。
胡欣兒嘴角噙笑,示意宮人。
宮人揭開帳幔,只見偌大一座精鐵籠子裡,果然圈著一隻仙鶴。
這仙鶴身型與尋常所見並無異樣,只是其果然一身五彩翎毛,赤、黃、綠、青、藍五種顏色,在殿上燭火之下熠熠生輝。
殿上眾人不由發出感嘆之聲,交口稱讚不絕,有說果然稀罕從未見過,有說這等仙鳥獻世,必是天佑大周的吉兆。
太后亦十分驚訝,原想說些什麼,但想起陳博衍之前的勸諫,便忍住了。
陳博衍在下,看著老祖宗並無說話,他莞爾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