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點點酸
衛生間裡還瀰漫著消毒液的味道, 有些刺鼻。
兩人面對面的站著，良久之後, 尚研揚起一抹笑，朝著宋清漪轉了個圈，她的花格子衫飄動了起來, 她笑著問：「好看嗎？」
宋清漪沉默。
尚研忽然低下頭，低聲道：「原來不好看吶。」
聲音帶著幾分怯意。
宋清漪抿唇，她目不轉睛的盯著尚研, 幾秒之後, 終是沒忍住問：「你怎麼了？」
尚研聞言抬起頭, 朝著右邊偏了一下, 做了一個wink, 眼睛裡是流光溢彩的笑意, 「沒事呀。」
這是二十歲的尚研的經典動作。
她總喜歡在採訪的時候wink一下, 顯得甜美又可愛。
只是後來被觀眾說做作, 她就儘量改掉了。
以至於在後來的時光里，宋清漪在私底下也很少看到尚研做這樣的動作。
宋清漪心底的不安緩緩擴大。
她直勾勾的盯著尚研, 那張熟悉的臉上掛著久違的笑, 但卻讓人心悸。
「你，還好嗎？」宋清漪試探著問。
尚研鼓了鼓腮幫子，先是搖頭爾後點頭, 「挺好的啦。」
「你和關景明……」宋清漪又問，「在一起了嗎？」
尚研皺眉，仔細想了一下, 「景明啊~」
「怎麼會。」尚研說：「我哪裡配得上他。我爸媽那個樣子，你又不是不知道，他要是娶了我，說不準要替我還多少錢呢。」
「你爸媽又賭了？」宋清漪順著她的話問。
尚研點頭如搗蒜，咬了下下唇，一雙漂亮的鹿眼頓時染上了霧氣，委屈道：「還是上次我和你說過的啊。他們去澳門賭，輸了七百萬，債主追過來要我還，我手頭只有三百萬，如果拿不出來的話……」
「會怎麼樣？」宋清漪的眼睛紅了。
「還能怎麼樣啊？」尚研悽然的笑了下，低著頭說：「他們就去曝光我，說我不孝順，還拿著我的裸-照，我會被搞到身敗名裂的呀。」
「他們是你的親生父母。」宋清漪像一個複讀機器，面無表情的重複著這些話，「怎麼會對你這麼狠呢？」
「我也不知道呀。」尚研的淚滴到地上，爾後雙手慌張的去擦，「我不能哭，哭了會花妝」
宋清漪沒說話。
尚研擦乾了眼淚，抬起頭看向宋清漪，「阿清呀，我有時候羨慕你吶。我寧願他們死掉了，我是不是很過分？但我控制不住呀，他們死了我都能給他們買最貴的墓，立最好的碑。但是他們為什麼要活著折磨我呢？我快要受不住了呀。」說著她噤了聲，幾秒後，她忽然很認真的喊她，「阿清。」
「嗯？」宋清漪挑了下眉。
尚研忽然跑到她面前，纖長的手指撫上她的眉，「你的眉毛好好玩。」
宋清漪的手下意識的想推開她，手卻懸在半空中，遲遲沒有動手。
尚研忽地退後一步，有模有樣的挑了挑自己的眉毛，「我的呢？」
「也好玩的。」宋清漪低聲說。
尚研挑了幾下眉，爾後耷拉了下來，頭再次垂低，低聲嘟囔，「他們是我爸媽，怎麼會對我這麼狠呢？」
宋清漪原本一直緊繃著的神經在這一瞬間斷了。
她聽到自己腦海中有一根弦，錚的一聲，斷掉。
眼淚簌簌落下。
她抬起手去擦，尚研卻先她一步，用自己的袖子擦掉她臉上的淚珠，聲音帶著哽咽，「不哭不哭，眼淚是珍珠，我家阿清的眼睛這麼好看，怎麼可以流淚啊。」
宋清漪低垂著的手不自覺握緊，指甲掐著自己的掌心，渾身僵硬，像是一根木樁站在那裡，任由尚研動作。
尚研給她擦掉眼淚之後又退後半步。
宋清漪調整了下情緒，深呼吸了下，哽著聲音問：「你還沒說你爸媽的事呢。你還記得上次你爸媽賭輸了多少錢嗎？」
「上次啊。」尚研想了想，說：「五百萬。阿清，你都忘了嗎？我還找你和阿鐸借了一百萬。」
「嗯。」宋清漪往後退了半步。
兩人的眼睛隔空對視著。
宋清漪望著尚研那雙眼睛，忽地彎起眼睛笑，「尚研，你是不是在裝啊。」
尚研皺眉，「裝？」
「你和關景明之間是怎麼回事？」宋清漪問。
尚研笑了下，「景明啊~我喜歡他呀。」
說這話的時候，她的眼睛彎成了月牙，眼角的皺紋看得十分明顯，能看出來她有許久沒去護膚了。
只是她的笑是如此的真摯。
大概有三年，宋清漪沒再看過尚研這樣的笑了。
也是在這三年裡，尚研的工作變得愈發忙碌。
宋清漪頓了頓又問：「有多喜歡？」
「很喜歡很喜歡吶。」尚研低聲說：「他對我很好，給我煲湯，還抱我回家，他笑起來的時候有個小梨渦，我特別喜歡揪他的臉，他也不會生氣。」
她說著忽然笑了起來，「最關鍵的是，他從來都不會大聲吼我哦。他很溫柔的。阿清，我也找到愛情啦。」
「那恭喜你。」宋清漪的心有些澀。
尚研聞言卻扁了扁嘴，她兀自搖了搖頭，「可我怎麼敢抱他啊。」
「他那麼好。」尚研說：「他應該去找他的春天。」
宋清漪哽著聲音，「你笑起來的時候就像是春天。」
尚研驚喜：「是嗎？」
宋清漪點頭。
「去愛他吧。」宋清漪說：「他也會愛你的。」
尚研先是笑，爾後哭了出來。
她蹲在地上，雙臂抱膝，「我配不上呀。」
宋清漪看著她的樣子，幾秒之後，尚研忽然皺著眉，抬起頭喊，「阿清。」
「嗯？」宋清漪低頭看她，在她的眸中看到了一絲迷茫。
尚研緩緩站起來，一言不發的往外走。
宋清漪問她，「你去哪兒？」
「回片場。」尚研的聲線十分平靜，但剛剛才哭過，難免有些啞，還帶著鼻音，「我來探班的，馬上就走了。」
宋清漪又問：「你還好嗎？」
「還行吧。」尚研笑了下，帶著幾分悽然。
說著又往外走。
宋清漪轉過身，看她的背影。
她在走出衛生間的時候，有一陣春風吹過她的花格子衫，那一刻，她像一隻翩翩起舞的蝴蝶。
她的背影消失在門口，卻在一分鐘後又回來。
尚研的眼睛紅著，認真又誠摯的喊她，「阿清。」
宋清漪的眼裡起了一層霧，她唇角微揚，「嗯？」
「你小心一些吧。」尚研說。
宋清漪不解，「嗯？」
尚研沉默幾秒後，揚了揚自己的手機，「陳鐸找到的新女友，和你長得很像。」
「尤其是那雙眼睛。」
宋清漪沒說話。
她看著尚研的花格子衫在春風中翩然飛起，尚研的黑色麻花辮下還扎著一朵黃色的小花，尚研朝著她揮了下手，和她說，「再見呀，阿清。」
尚研的背影消失在衛生間門口，宋清漪的眼淚這才掉了下來。
剛剛在衛生間裡，是二十八歲的宋清漪在和二十歲的尚研對話。
不對，應該是二十八歲的宋清漪在和二十歲與二十八歲間歇□□錯的尚研對話。
尚研父母欠債五百萬和七百萬都是發生在尚研二十歲的事情，那一年，尚研的第二部劇播出，熱度又起來了一些，她的父母常常來找她，原本她完全不敢說，還是宋清漪在睡覺前用假生氣的方式逼出來的。
宋清漪也是在那個時候才知道，原來尚研那麼省吃儉用都是因為家裡有兩個「吸血鬼」。
原來這個世界上，不止有她的父母不喜歡女孩。
或許說不喜歡孩子。
那天晚上，尚研是抱著她睡著的。
夢裡尚研做了噩夢，她不停在喊，「我真的沒錢了，嗚嗚嗚。」
那是二十歲的尚研，她會低垂著頭悶聲說：「他們是我爸媽，怎麼會對我這麼狠呢？」
但她又記得二十八歲的關景明。
她說，她找到了自己的愛情，但她配不上。
宋清漪在衛生間站了很長時間。
直到外面傳來說話聲。
兩個女孩兒說著話走進來，宋清漪急忙轉身，走到洗手台前，低下頭打開了水龍頭，水流聲傳出來，掩蓋了她的抽噎聲。
那兩個女孩兒大概是某個劇組的工作人員。
a說：「剛剛那個就是尚研吧？她不是退圈了嗎？還來這裡做什麼？」
「我聽說是探班。」另一個女孩兒b說：「好像是《長渡》劇組吧。」
「那不是宋清漪的劇本麼？」a說：「別跟我說經過了這麼多事，她們之間的姐妹情依舊堅固吧？」
b冷哼了一聲，「倒也說不準。但也有可能是聯手對付渣男哦。畢竟陳鐸昨天帶著新女友出入酒店，恩愛的啊。我真是嘔了。」
a嘆了口氣，「我真是納悶了，陳渣男和尚小三兩個都不是什麼好東西，憑什麼尚小□□圈了，陳渣男還在娛樂圈吸金，難不成就因為他的影帝獎盃？那看不起誰呢？尚研也是曾經提名影后的人啊，她就是體質不好，運氣不佳，不然比陳渣男得的獎多多了。」
b說：「陳渣男的公關好唄。他跟圈裡那誰是朋友，就是靠營銷花花公子富二代人設火了的，蛇鼠一窩，都不是啥好東西，大眾的承受度更高吧。」
「我覺得是因為他腦殘粉多。」a說：「上次我忍不住說了一句尚研都退圈了，渣男怎麼就洗白了？他的粉絲追著我罵，那天我收到了五百多條私信，都是給我巴拉巴拉說陳鐸怎麼怎麼樣的，摁頭安利，總結下來就一個意思，我要是不喜歡他，那我就是沒有審美，而且不關注演員的私生活，只看作品。」
b無奈道：「你有什麼辦法呢？我還覺得尚研演技比陳鐸好，還挺替尚研遺憾的，畢竟她長了一張讓我這個女孩子都心動的臉。」
a氣憤的說：「陳鐸家粉絲是演員圈子裡最雙標的，需要熱度的時候就把自己往愛豆那邊靠，一出點事了就把自己往演員人那邊靠，反正就是長得好看會摁頭了不起唄。全是一群雙標狗。」
b說：「陳鐸的粉絲還是女性居多，你沒發現這個社會上有一個普遍現象嗎？女的一般對女的惡意很大，尤其是某博上，我的天，你都不知道她們罵人有多惡毒，之前尚研新聞出來的時候，我去刷了一下她的微博評論，我的天吶，我當時代入了一下，心想我要是尚研估計得瘋了吧。」
a：「我也!幸好我不混粉圈，戰鬥力太可怕了。有時候我點進一個滿是髒話的博主首頁，發現她才十幾歲，我的心裡就一陣發緊，總覺得祖國的花朵怎麼還沒開就謝了呢。」
「……」
她們說著就進了隔間裡。
宋清漪把她們的話盡收耳底，拿出紙巾擦乾了手往外走。
微風拂過她的臉，她想：二十歲的尚研真的很漂亮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