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點點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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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別墅里只亮著一盞燈, 客廳幽暗,尚研蜷著腿坐在沙發上, 手機屏幕忽明忽暗,不斷有消息發出來。

  微博上有很多人在私信她。

  在一閃而過的消息中,她看到了熟悉的id, 是她的大粉。

  從她出道就一直支持著她的人,發各種大哭的表情,發真情實感的小作文, 尚研只是瞟一眼, 完全沒勇氣看。

  手機的光照得她眼睛疼, 後來乾脆關了機扔到了茶几上。

  她抱著自己往沙發角落上縮了縮。

  退圈。

  這個決定對她來說有些艱難。

  但她現在的狀態已經處於半隱退, 她之前的做法令公司高層不滿, 所以沒有盡心盡力的公關, 也沒有資源。

  這個圈子比任何圈子都現實。

  只要你有價值, 那你就是座上賓, 當你一旦被摒棄的時候,絲毫不留情面。

  尚研請了律師, 全權代理她和公司的解約事宜。

  反正她十年的合約期已經快到了, 大不了拖到十年之期。

  她現在,累了。

  窗外的雪終於停了,天地間白茫茫的一片。

  她目不轉睛的盯著窗外瞧, 忽然笑了,低聲道:「你現在怎麼樣啊?」

  「那邊是不是也很冷?」

  「沒關係的,媽媽這裡也有些冷。」

  窗外好像有什麼東西一躍而過, 尚研頓了下,心都跟著砰砰跳了起來。

  不一會兒傳來了一聲貓叫,尚研才又低下頭,自嘲道:「我在想什麼呢?」

  她緩緩閉上眼睛。

  外面風聲厲厲,呼嘯而過拍打窗戶。

  在半夢半醒之間,尚研好像回到了小時候的那條巷子,她在那條巷子裡遇到了宋清漪和陳鐸,她的童年再也不是原來那般暗無光彩。

  隔了會兒,她聽到了叮咚叮咚的門鈴聲。

  不疾不徐的響著,她睜開眼睛緩緩往門外走,到門口披了件長羽絨服,打開門就看到了站在外面的關景明。

  也是,這段日子除了關景明沒人會再來她這裡。

  她赤著腳走進雪裡,一天一夜的雪給地上鋪了厚厚一層,剛一踩進去就沒過了腳腕。

  有些冷。

  但她仍舊堅定不移的走著。

  給關景明開了門,她又一言不發的往回走。

  這座別墅顯得極為冷清,像是久未住人。

  關景明小跑了幾步追上尚研,看向她的腳,「你怎麼不穿鞋?」

  尚研腳步頓住,側過頭斜睨了他一眼,沒說話。

  幾秒之後,她又往前走。

  關景明站在原地望著她的背影,忽然大聲喊她,「尚研。」

  尚研嗯了聲,回頭衝著他笑了。

  嘴角微揚,眼睛半彎,溫聲問:「怎麼了?」

  關景明緊抿著唇,幾秒之後,他跑到尚研身邊,一言不發的抱起她往家走。

  風捲起殘雪划過他們的身側,尚研的腳被凍的通紅,在關景明的懷裡動也不動,她沒有伸手去攀關景明的脖子,而是任由自己的身體自然垂落,黑色的長髮散在空中,時不時還會碰到關景明的腿。

  纖長的脖頸裸露在空氣之中,血管脈絡在雪色的映照下看得一清二楚。

  她始終揚著一抹笑,笑得令人心悸。

  關景明抱著她回到家裡,直接開了燈。

  明亮的燈光照進了幽暗的小別墅,尚研一時之間受不了這種光亮,眯了眯眼睛。轉眼之間,關景明已經將她放到沙發上,爾後去衛生間找了一條毛巾,在上面弄了熱水,爾後回到客廳,蹲在尚研面前,捧起她的腳,將熱毛巾覆在了上面。

  她的腳上有很多傷痕。

  一條條、一道道,縱橫交錯,看上去有些年頭了。

  關景明低聲問:「這些傷口是怎麼弄的?」

  尚研低下頭,從她的角度看過去能夠看到關景明的長睫毛,他的皮膚稍有些黑,也只在男演員這個圈子裡比較,若是和一般人比起來,他的膚色其實屬於正常的黃。

  她很少看到關景明化妝。

  尚研冰冷的手指忽然探上關景明的臉,凍的關景明下意識往右邊偏了下,不由自主的瑟縮。

  她輕笑了聲。

  關景明抬頭看她,毛巾已經有些涼了,他站起身來去衛生間,在他即將進門的時候,尚研開了口,「很小的時候被我爸媽打得。」

  那會兒她想寫作業,爸媽就會讓她去做家務。

  她夠不到灶台,總是會不小心摔下來,甚至摔碎碗。她媽回家以後看到碎碗就會拿起藤條,一下下的抽在她身上。

  她往角落縮,身上還有衣服,但腳上只有一雙竹條編的涼鞋,她幾乎一年四季都穿那雙涼鞋。

  涼鞋上有洞,根本逃不掉她媽的藤條。

  這一條條的痕跡就是那時候來的。

  惲縣的冬天從來不下雪,但是空氣又濕又冷。

  寒風像冷刀子一樣刮過她的身上,她總是穿著一點兒單薄的衣物在那個陰冷潮濕的家裡忙碌著。

  那個家裡永遠有做不完的家務,有難聽的髒話,有逃不過的毒打,還有兩個長不大的成年人。

  關景明聞言腳步頓了下,卻只是幾秒,他去衛生間給毛巾用熱水滾過,然後回到客廳,閉口不提剛剛的問題。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難言之隱。

  尚研的雙臂撐在沙發上,她低頭看向關景明,忽然起了興致,「你為什麼叫景明啊?」

  「知道《岳陽樓記》嗎?」關景明微微抬眼,聲音舒緩,「至若春和景明,波瀾不驚,上下天光,一碧萬頃。」

  「我以前還能背過。」尚研笑:「過去好久,都忘記了。」

  「我爸媽是在岳陽樓認識的,所以給我起了這個名字。」關景明說。

  「很美好。」尚研略帶羨慕的說。

  「你呢?」關景明問,「你的名字有什麼寓意嗎?」

  「能有什麼寓意。」尚研勾了勾唇角,自嘲道:「我爸在回家的路上撿到字典里被撕掉的一頁,那一頁上面他只能認得一個研字。」

  關景明沉默。

  他只是溫柔的替尚研擦著腳,尚研的腳終於回暖。

  他去衛生間放掉毛巾,到客廳問尚研,「你的襪子在哪兒?」

  「柜子里吧。」尚研朝著角落裡的衣櫃抬了抬下巴,「應該在那個裡面。」

  尚研的柜子收拾的井井有條,是強迫症看起來都會覺得舒服的柜子。

  衣服按照大小排列整齊,褲子每一條都疊的齊整放在下邊,內衣褲和襪子用專門的收納盒給分類放好,一目了然。

  關景明從收納盒裡取出了一雙棉襪子,走到她面前,給她穿上。

  她的褲子剛剛在外面也沾上了雪,如今一回到屋子裡,褲腳處全都濕了,關景明順帶也拿了條褲子給她,「去樓上換吧。」

  尚研抬頭看他,兩人經過了一場默不作聲的對峙之後,尚研拎著褲子回了房間。

  關景明這些日子成了她別墅的常客。

  尚研想,他今天應當是為自己退圈之事來的。

  尚研換了衣服從樓上下來的時候,關景明正在廚房熬薑湯,刺鼻的姜味從廚房裡傳來,關景明寬闊的背影透過磨砂玻璃看得真真切切,尚研站在樓梯間,忽然大了些聲音喊他,「關景明。」

  許久沒有大聲說話,她的聲音有些沙啞,像是被沙子磨過一樣粗礪,聲帶有幾分刺痛。

  她伸手捏了捏自己的嗓子。

  關景明剛揭開鍋蓋,聽到喊聲回過頭來,霧氣在他身側飄散開來,他的那雙眼睛澄澈而明亮。

  尚研朝他笑了下,像個妖精,「你是不是喜歡我?」

  **

  宋清漪沒想到尚研最後會選擇這樣的方式來告別。

  在看到她那條消息後,宋清漪心中久久不能平靜,她摩挲著手機屏幕,最終點開了尚研的微博。

  原來所有宣傳的微博都被她刪掉了,只留下了三條。

  -對不起。

  -微信記錄是我發的。

  -抱歉,我願意退出娛樂圈。

  每一條都和宋清漪相關。

  在尚研最新的一條微博下已經有了11萬的評論,而尚研的名字也被頂到了熱搜第一,變成了爆。

  上一次她的名字掛在熱搜第一還是詞條#尚研 陳鐸公開#。

  在#尚研 退出娛樂圈#這個詞條下,評論各式各樣。

  [這姐終於退了,希望退圈以後好好做人,可別再破壞別人感情了!]

  [嗚嗚嗚,我捨不得我家姐姐啊,姐姐你回來好不好?我們好好演戲,我還想看到你的作品,想看到你站在台上拿到影后的獎盃啊!]

  [□□滾吧。娛樂圈不歡迎你,都這種時候了腦殘粉還在洗地,蒸煮都承認自己是個插刀閨蜜的綠茶婊,粉絲還想怎麼洗?]

  [喜歡過你我不後悔,你是一個好演員,但你真的不是好人。]

  [今天我家房子真的塌了,連地基都不剩。]

  [萬汐去死!我家姐姐這麼好,都是你教唆的!垃圾萬汐!還有狗逼渣男,為什麼沒人罵陳鐸啊!公關牛逼就能洗掉所有污點麼?]

  [網際網路是不是沒有記憶?陳鐸弟弟微博下面還掛著陳奶奶的臨終遺言呢!憑什么小三要退圈,渣男就能洗的乾乾淨淨?要抵制就一起抵制!劣跡藝人就該一起封殺!]

  [……]

  宋清漪看著最後那條言論,點了一下贊,然後關上了手機。

  程逸開車很穩,把車開到車庫,宋清漪才把手機放到兜里,下車,等他出來一起上樓。

  程逸下車之後,借著車庫幽暗的燈光看過去,手指忍不住撫向她的眼睛,「怎麼了?」

  宋清漪搖頭,一臉茫然,「沒事啊。」

  「胡說。」程逸在她的眼睛下面輕掐了下,「你眼睛都紅了。」

  宋清漪沉默。

  程逸也不急,就站在原地等她。

  良久之後,宋清漪抬起頭,眼裡都蓄了淚,「尚研退圈了。」

  程逸聞言一頓,而後拍了拍她的頭,「難過嗎?」

  宋清漪搖頭,「我只是覺得遺憾。」

  替尚研,也替觀眾。

  尚研的演技在同期中算是頂尖,她的劇質量都很好。

  而她本人也是極為熱愛這個行業的,宋清漪一直記得,她第一次看到尚研的時候,那個女孩兒穿著一身花格子衫,整個人都怯怯的,不太敢和別人說話,但她一到了鏡頭下,立馬就像換了個人,渾身都發著光。

  程逸抿唇,沉默良久之後道:「有些路,大家終究是要分開走。」

  **

  宋清漪回家洗了澡,吹乾頭髮後坐在沙發上發呆,程逸洗完澡出來後看到的就是這幅景象。

  他走過去輕拍了下宋清漪的肩膀,宋清漪回頭看他,勉強沖他笑了下。

  程逸在她身側坐下,低聲問:「還在想尚研的事?」

  宋清漪點頭又搖頭。

  良久後,她嘆了口氣,「我在想尚研和萬汐。」

  「嗯?」程逸皺眉,伸手在她臉上掐了下,故意逗她,「是我沒有魅力了嗎?我這麼帥一個人就在你眼前,你還有心思去想其他人?」

  宋清漪伸手扶了扶他的肩膀,「別鬧。」

  程逸一秒正經,坐在她身側溫聲問:「你在想什麼?」

  宋清漪沒說話,只是靜靜地望向窗外。

  外面的雪已經停了,只是這個世界還銀裝素裹著,時不時會有冬風卷著殘雪飄落下來,顯得格外瑰麗。

  只是這瑰麗中多了幾分寂寥。

  良久之後,宋清漪重重的嘆了口氣,聲音空靈,「我們為什麼就變成這樣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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