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你放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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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手機滑落在地上。

  宋清漪慢慢把自己蜷了起來, 她緩緩抱緊雙腿,腦袋垂下來, 悶聲哭了起來。

  尚研什麼都沒說。

  宋清漪心下卻已瞭然。

  程逸的事,真的是尚研做的。

  她本來還想給他們留一線餘地。

  不管何時,她總覺得人和人之間要留一份體面。

  她的父母生前太過不體面, 給她撕掉了這個世界的溫柔標籤,徑直露出了最殘忍的一幕給她看。

  所以在和別人的相處過程中,她向來都把握著一個度。

  這個度是她在人際交往之中的警戒線, 是她的安全感。

  多年來, 越過這個度的人也只有尚研和陳鐸。

  哪怕尚研選擇和陳鐸在一起, 她也仍舊沒曝光。

  她獨自承受了所有的非議, 在暗黑時光中踽踽獨行。

  如今, 她身邊的人依舊要被傷害。

  宋清漪哭了許久。

  在哭過之後, 她給陳奶奶發了條簡訊:奶奶, 對不起。

  她沒辦法讓程逸就這麼為她受委屈。

  她欠尚研的, 她可以自己還。

  但身邊人憑什麼要因著她受這份委屈?

  時針已經划過十二點。

  宋清漪先打開微信,還有以前的聊天記錄, 她先打開和尚研的, 截圖。

  然後打開簡訊,從黑名單里找到了陳鐸給她發的信息。

  挑了幾條能夠證明他們曾經是情侶,而尚研做了第三者的證據, 截圖。

  之後她打開微博,打下了第一行字:我本不想走到今天這一步的。

  宋清漪寫過那麼多劇本,看過許多分分合合, 偶爾也會打開熱搜,看哪兩個明星公布戀情或者開始撕逼了。

  她的劇本寫得好,起承轉合一步步都緊扣人心。

  她最懂得在文字里突出自己的弱勢,讓別人產生同情。

  她的第二句便是:我相信真愛無罪,也明白這個世界上所有美好的愛情都值得被尊重,但我不認為你們所謂的真愛要建立在我的痛苦之上。

  從和陳鐸的開始到遇見尚研,從他們三人的感情如何走向分裂,宋清漪洋洋灑灑寫了一千多字。

  字字誅心。

  到最後打字的時候,她的手指都是顫抖的。

  大滴大滴的眼淚落在屏幕上,她用衣服擦掉,繼續去打。

  打字敘述的時候,過往一幕幕都從她腦海里跑出來。

  在那些美好發生的時候,誰都未曾想過如今會鬧到這個地步。

  在編輯完微博之後,她上傳了聊天記錄。

  最後艾特陳鐸和尚研,結語是:本想好聚好散,江湖再見,奈何你們欺人太甚,我不想再忍下去了。

  我,宋清漪,從未做過第三者,此生都不會做。

  這條微博一經發步,立刻引爆了社交媒體。

  星期六的十二點多正好是社交媒體最熱鬧的時刻,不少人都聚集在微博玩耍,正刷著刷著,這麼一條消息蹦了出來。

  粉絲們立刻打起了十二分警戒。

  看完宋清漪這條微博的網友都開始自帶話題往上刷瀏覽量,並感嘆,幸好我睡得遲。

  這次粉絲的控評來得有些遲,在相關詞條的廣場裡充盈著五花八門的評論。

  [剛想放下手機睡覺,結果就給我遞了這麼熱乎一個瓜?]

  [不是我說,現在都流行正主下場直接撕了麼?]

  [我怎麼記得這姐上次就說過一次這事兒了?這次又拿出來說,難道是有新劇播出要蹭一波熱度?]

  [這實錘了吧?看那聊天記錄,我操!我對陳鐸路轉黑了,以前還挺喜歡他劇的,結果就是個渣男。]

  [所以鬧了這麼久,宋清漪才是真正的受害者?被三了以後還要說是三了別人?這頭頂上都不是草原了吧,這是駿馬在她腦袋上奔騰啊。]

  [樓上好優美的中國話,會說你就多說一點。我一直都覺得錘挺硬的,之前yxh爆了那麼多次宋清漪和陳鐸的視頻,明顯就是有瓜,奈何某家流量太大,摁著糊逼編劇一直撕,都快給人家撕退圈了。]

  [精準點艹好嗎?宋清漪不是三兒和她拿我汐媽的劇本完全不是一會事兒,她是感情上的受害者不代表就能在事業上欺負別人啊。]

  [還是那句話,宋阿姨什麼時候給我家汐媽道歉?]

  [深夜果然最適合吃瓜,這瓜又熱又甜,就是不知道誰家地基塌了。]

  [……]

  宋清漪倒是沒看評論,她去了廚房,煮了兩包方便麵,放了幾片火腿和從超市買來的滷蛋,端上碗去敲程逸的房門。

  手上端著兩碗面,所以她是用腳踢的。

  程逸自下午進了房間就一直沒出來過,兩人都沒吃晚飯,連雙一流聞到飯香味都跑過來蹭了蹭宋清漪的腿,結果宋清漪只是踢門。

  近一分鐘後,程逸才開了房門。

  他的頭髮炸成了雞窩,眼睛有些紅,看上去像是哭過,只是迷迷糊糊的半睜著眼睛,又像剛睡醒。

  宋清漪手指都在抖,看到程逸也顧不得別的,直接躥進房間裡把碗放到地上,爾後被燙紅的手指捏在耳朵上,一邊呼氣一邊說:「燙死了。」

  程逸這才開了燈,在燈亮的那一秒,他習慣性的遮住了眼。

  即便如此,他也朝著宋清漪的方向邁了幾步,爾後低頭拿過她的手指看。

  細長的手指通紅,看上去還有些可憐。

  被捏著手指之後,宋清漪低聲道:「疼。」

  程逸看向她,緩緩低下頭,在她的手指上吹了口氣,用哄小孩兒的語氣說:「吹吹就不疼了。」

  宋清漪輕而易舉的抱住了他,很明顯的感覺程逸的身子一僵。

  她附在他耳邊,悶聲道:「對不起。」

  程逸沒動。

  良久之後,他回抱住宋清漪,沉默以對。

  宋清漪:「真的對……」

  「不起」二字還未說出口,程逸便朝著她吻了過來。

  閉著眼睛,深情無比。

  他的睫毛纖長又翹,細碎的劉海兒遮住光滑的額頭,他的手托著宋清漪的臉,宋清漪甚至可以感受到他溫熱的鼻息,唇上傳來不一樣的觸感。

  程逸在她下唇咬了下,宋清漪吃痛,悶哼了一聲。

  程逸停了下來,額頭抵著她的,「我最想聽的是……我愛你。」

  宋清漪緘默不言。

  一雙眼睛直勾勾的看著他,帶著些微心疼。

  程逸在她的眼睛上吻了下。

  房間裡蔓延著曖昧的氣息。

  宋清漪卻指了指地上的面,「你餓不餓?」

  「更想吃你。」程逸平靜的說,不帶絲毫情慾。

  宋清漪望著他,微嘆了口氣,「我餓了。」

  爾後脫離他的懷抱,坐在地毯上,端起一碗少的,開始吃了起來,一邊吃一邊說:「一會兒面坨了不好吃。」

  程逸揪了下褲子,找了個舒服的姿勢坐下,端起了另一碗麵,學著宋清漪的樣子吃了起來。

  兩碗面都被解決完。

  程逸起身去廚房洗碗,宋清漪亦步亦趨的跟在他身後,

  期間宋清漪的電話響個不停。

  宋清漪只是瞟一眼,陌生號碼,掛掉。

  再一次,繼續掛掉。

  之後嫌煩,她便摁了靜音,任由他們打著。

  想也知道是和尚研相關的人。

  但只要那些聊天記錄爆出來,必然沒有迴旋的餘地。

  她只是想告訴尚研,在他們都在發生變化的時候,原來那個心軟的宋清漪也在變。

  洗完碗,程逸的電話也響了。

  是封朋。

  他先摁了靜音,讓電話響著,爾後問宋清漪:「魏嘉和你說了?」

  宋清漪低頭,「嗯。」

  「你做了些措施?」程逸問。

  宋清漪:「發了條微博。」

  「針對尚研的?」

  宋清漪的手指摳著冰箱,她半倚在冰箱上,腦袋有一搭沒一搭的靠在冰箱上,悶聲道:「還有陳鐸。」

  程逸心下瞭然,在電話快要自動掛斷時接了起來,「封導。」

  封朋那頭頓了下,開門見山道:「你還來演《茶色》男一號嗎?」

  「不了。」程逸說:「有些事情錯過了,就不值得再來一次。」

  他是很想順著母親的步伐再走一遍。

  但他並不認為非封朋不可。

  掛了電話後,程逸打開微博看到了宋清漪發的那一條,他仔仔細細的看完,然後關上手機。

  宋清漪還倚在冰箱上。

  程逸伸手揉了揉她的頭,溫聲道:「辛苦了。」

  宋清漪抬頭錯愕的看向他。

  據魏嘉的說法,宋清漪覺得自己這麼做有可能會惹程逸不高興。

  未料想他笑著說:「我很高興。」

  「魏嘉說你不大喜歡別人插手你的事。」宋清漪說:「這次……我沒忍住。」

  程逸走過去抱住她,腦袋搭在她肩膀上,附在她的耳邊低聲說:「那是他們。」

  「你不一樣。」

  宋清漪悶聲道:「哪裡不一樣?」

  程逸輕笑,「你才不是別人。」

  是內人。

  **

  宋清漪發出來的那條微博經過兩個小時的發酵,直接被頂到了熱搜排行榜第一,並且變成了爆。

  尚研和陳鐸兩家工作室開始進入緊急公關狀態。

  陳鐸這邊早有準備,畢竟自兩人分手後,他們就已經做了最壞的打算,於是在凌晨五點,陳鐸工作室發了一條聲明,聲稱在一個月前,兩人就因個人原因分手,而且說在和尚研戀愛之前,和宋清漪的戀愛關係已經名存實亡,總之話里話外把自己撇了個乾淨。

  陳鐸隨後轉發了這條微博:我承認錯誤。在和尚研戀愛過程中,我一直心懷愧疚,如今恢復單身,我會好好思考愛是什麼,並且在沒有想清楚之前不會投入到下一段戀情之中,也請大家監督。

  原本大眾還在怒罵他是個渣男。

  這兩條微博一出,網絡上的風向很快就變了。

  反倒是尚研工作室急的團團轉。

  尚研的經紀人站在辦公室里,「你就說,現在該怎麼辦?」

  尚研翻了翻手機,眼裡淚光閃動,嗤笑道:「陳鐸還真是立的一副好人設啊。」

  「還不都是你慣的。」徐佳說:「當初讓你別談戀愛,你倒好,直接跟陳鐸搞上了,誰那會兒說跟陳鐸只是朋友的?」

  尚研緘默不語,只是默默刷著評論。

  現在大眾痛恨的有兩類:吸du的、劈腿的。

  而她屬於後者,尤其她和陳鐸還利用戀情吃了一波粉絲紅利。

  當初有多少人粉他們這對cp,回踩的就有多嚴重。

  「公關呢?」尚研放下手機,摁著眉心說:「找個好點的公關團隊,發一份聲明算了。」

  「就這樣?」徐佳冷笑,「陳鐸就不是個好東西!沒出事的時候和你千好萬好,一分手就挖了業內最好的公關團隊過去,現在這洗白手段多別致啊,聲明一發,微博一轉,粉絲的怒火全都聚在咱們這了,他的粉絲甚至都有爬過來罵你的,到時候他再做做公益,上映個好口碑的劇,這事兒就這麼翻篇了。」

  尚研很想說些什麼,但忽然趴在桌上,雙眼找不到聚焦的地方,眼神潰散,她纖長的手指摳著桌面,低聲道:「我是不是做錯了啊?」

  徐佳和尚研搭檔了這麼多年,看著她一步一個腳印走出來,從原來一無所有的小姑娘變成如今無光無限的視後,甚至再有一步,就能攀到影后的巔峰。

  她看著尚研,最終嘆了口氣,「我再去試試,現在不敢輕易發聲,看看後續情況。」

  說完之後走出了辦公室。

  辦公室里只剩尚研一人,她打開手機圖庫,解鎖一個相冊。

  屏幕上映出了笑的燦爛的宋清漪。

  穿著藍白相間的格子衫,長長的頭髮編成麻花辮,自然地垂落下來,耳邊插著一朵黃色的小花,半眯著眼睛笑。

  這是她們當初去國外玩的時候拍的。

  看了良久,她又闔上手機。

  頹然的趴在辦公桌上閉上了眼睛。

  輿論開始慢慢發酵。

  陳鐸請了業內最厲害的公關團隊,在這場突發網絡事故里以飛快的速度把自己撇了個乾淨,再加上各路營銷號的通稿,幾乎把所有的戰火都轉移到了尚研那裡。

  cp粉的戰鬥力可不是蓋的,脫粉之後精準點踩,也不知是從哪颳了這麼一股邪風,大眾幾乎都認定是尚研做了三兒,並且對宋清漪做了什麼不可言傳的惡毒時。

  尚研的公關團隊雖然也有些手段,但沒能從這場已經發酵的輿論里把她給完好無損的帶出來。

  尚研的名字在熱搜了掛了整整兩天,熱度一直降不下來。

  陳鐸的粉絲、尚研的黑粉、對家的粉絲都看準了這個時機,對她狠踩一波。

  正值第34屆銀樺獎公布之時,原先定給尚研的最佳女主角竟換成了別人。

  有了這一個先例,之前不少來找尚研代言的產品紛紛都撤回了合作意向。這還不是最可怕的,尚研如今有了負面新聞,一時間在網絡上成為了眾矢之的,代言的很多產品都被刷了惡評,有幾個大品牌已經和她談了解約,甚至有臨時換了代言人的。

  她的商業價值在一周之內跌到谷底。

  原來預定在八月底開機的大女主戲也換成了別人。

  尚研一個人躲在家裡,已經三天沒出門了。

  她的三個手機都關了機,不知是誰把她的手機號給泄露了出去,在一天之內,她所有的手機號都收到了無數謾罵的簡訊,不停響起的電話像是死亡終點的鈴聲,正在一步步的擊潰著她。

  自從業以來,自然收到過許多惡評。

  但像這種人肉自己手機號的還是頭一遭,尚研乾脆關了手機躲在房間裡不出去,經紀人徐佳來敲了幾次門,她也沒給開。

  她只是打開電腦,給宋清漪發了一個郵件:你大概可以滿意了吧。

  在幾秒之後又發了一個:我好像體會到你當時的痛苦了。

  她只要一閉上眼,全都是微博廣場裡的評論。

  [以前還挺喜歡她的,沒想到插足閨蜜戀情?這也太噁心了吧。]

  [這種勾.引好閨蜜男朋友的人也太婊了吧?]

  [真的不敢想像你竟然是這種人,我真情實感的粉了你十年,現在粉轉黑了。]

  [你業務不好我們能陪著你練,人品不好我不想看見。]

  [不想多說,說就是你媽死了,教出你這麼個玩意兒。]

  [表面和好閨蜜和平共處,背地裡勾引人家男朋友,你惡不噁心啊]

  [婊子滾出娛樂圈!]

  [捅刀閨蜜的女人也太噁心了,讓我想吐,快去死吧!]

  [……]

  一句又一句。

  每一句都罵在了她的痛點上。

  尚研在房間裡關了三天,第四天經紀人徐佳來的時候,她終於打開了門。

  她洗了個頭,化了淡妝,坐在沙發上,淡漠的問:「怎麼樣?」

  徐佳嘆了口氣,「公司現在盡力了,但你身上的合約已經解除了一部分,損失挺慘重的,聽高層的意思是你最近先不要出現在大眾眼前,先去拍戲,等風頭過去,你再宣傳新劇,正好兩個月後是你新劇宣發的關鍵時刻。」

  尚研點頭,「知道了。」

  徐佳看著她,「以後別再衝動了,知道嗎?」

  「哦。」尚研說:「我這幾天還有工作嗎?」

  「暫時沒有。」徐佳說:「只是以前拍的劇還在播,你這段時間別看新聞和微博,我給你辦了一張新卡,把以前的卡別用了。」

  「好。」尚研把原來的手機卡卸下,一掰兩半扔進垃圾桶,換上新卡,開機。

  「這段時間就當給你休個假。」徐佳說:「想去哪兒逛就去逛一逛。」

  「我能去哪兒?」尚研嗤笑。

  她這張臉現在就是個標誌。

  小三的標誌。

  原來還沒發現自己那麼火,現在一出門大家的眼神都讓她不寒而慄。

  徐佳沒說話。

  良久之後,尚研說:「我回趟老家。」

  **

  尚研的老家在惲縣,一個南方十八線小縣城。

  她坐了二十六個小時的綠皮火車,硬座。

  當初她就是這樣去的北城。

  火車上的人魚龍混雜,味道特別難聞,過道里擠得是滿滿的人,到了晚上有在地上打地鋪的,上廁所都不好受,她坐在原位置上,一天一夜就上過一次廁所,沒吃沒喝。

  下火車以後,燥熱的風吹過她身邊。

  她背了一個黑色的雙肩包,頭髮垂下來,純素顏。

  小縣城的人大多匆匆忙忙,急著往外走,沒人留意她還是個明星。

  她小時候長大的地方在孤兒院旁邊。

  那是在城市邊緣處一條幽暗的小巷子,原本在城鄉規劃建設時要拆遷,可以分到一筆拆遷款,但她媽當初嫌錢少,鬧著政.府要多賠些錢,後來縣裡乾脆換了另一條路開發,這一片徹底成了邊緣地帶。

  當然了,這麼多年過去,有能力搬走的基本都到縣中心買了房子,這條幽暗的小巷已經瀕臨廢棄。

  孤兒院的孩子也不常到這邊來,久而久之,這條巷子成為了人們口中的「鬼巷」。

  其實這條巷子原來有個很好聽的名字——琉璃巷。

  尚研自小要穿過這條幽暗的長巷去上學,她上初中的時候這裡還沒有按上路燈,她要小心翼翼的避開路上的石子、鄰居家的爛菜葉,若是剛下過雨,路上還會有坑坑窪窪的髒水。

  她家在這條巷子最裡邊,只有三間房,都極小無比。

  後來因為她媽輸錢,就把兩間房都抵給了別人,只抵了一萬塊錢,就等著這一片拆遷時分錢。

  所以她家目前只剩了一間房。

  這是一間破舊的小平房,雜物都堆在門口,推開門就傳來一陣腐臭味,房間內暗不見光,房間內只有一張雙人床,因著年代久遠一翻身還會吱吱呀呀的響,她提腳進屋,未料有重物被撞倒在地上,是酒瓶。

  她彎腰把瓶子挪開,走了幾步就聽見床上的人不耐煩道:「買個菜都這麼慢,你跟我一樣腿斷了啊!死老婆子。」

  尚研沉默著走了兩步,開燈。

  明亮的白熾燈照在凌亂的房間裡,顯得格外破舊。

  「還沒天黑呢開什麼燈!開開開開就知道浪費錢……」男人罵罵咧咧著扭過頭來,看到筆直站在那裡的尚研,他頓時噤了聲。

  沉默幾秒後,「你怎麼回來了?」

  尚研站在破舊的小房子裡,語氣淡漠,「來看看你們死了沒。」

  「托你的福,沒死。」男人語氣也變得惡劣,「看完了就滾吧。」

  尚研往後退了半步,眼尾上挑,嗤笑道:「確實也是托我的福。」

  不然早死了。

  「哪個天殺的給扔了一路的玻璃渣?扎到老娘的鞋誰賠啊?別讓我逮著,不然老娘到你家蹭吃蹭喝去!」女人一邊罵一邊進屋子,把菜籃子往門口一放,「天殺的。菜價又漲了,成天漲漲漲,當這老百姓家裡都是開金礦的啊,遲早要漲死……」

  女人看到站在屋裡的尚研也噤了聲。

  良久之後,她頗為尷尬的把臉側的碎發別到耳後,邁著小碎步走了幾下,「你來這兒做啥?」

  「看看。」尚研說。

  沒什麼好去的地方。在大城市呆久了,連自己都忘記了當初為什麼出發。

  於是坐了26個小時的火車到這裡來看看。

  「有啥好看的?」女人說:「我們還沒死呢。」

  「我知道。」尚研的語氣出奇平靜,「你們又去賭了?」

  女人抬了抬眼皮,拿出掃把,一邊往外走一邊說:「用不著你管。錢給了我們就是我們的,我們愛怎麼花就怎麼花。」

  尚研低頭沉默,從自己的書包里拿了一沓錢出來,「換間房子吧,別賭了。」

  女人走到門口的背影一頓,床上的男人也咳嗽了起來,「長本事了啊,都教訓到老子娘頭上來了!我告訴你尚研,別以為你老子斷了一條腿就拿你沒辦法,你要是不乖,老子有的是辦法教訓你!」

  尚研把背包重新背上,「那就再斷一條腿。」

  說完之後毫不留情的從那間屋子裡出來,在路過女人身邊時頓了下,卻也沒停下看她一眼,決絕的離開那條幽暗的巷子。

  像以往很多次一樣,她走過那些髒污,走過幽暗。

  徑直走到旁邊的孤兒院。

  孤兒院裡的孩子裡都不認識她,看著陌生的她怯生生的往後躲,只有幾個大一點兒的孩子認出了她,一路小跑到她面前,笑著喊:「尚研姐姐。」

  「院長呢?」尚研問。

  「在屋裡。」

  老院長年紀大了,孤兒院全靠幾個義工照顧。

  有很多都是從這裡出去,在讀完高中或初中自願回到這裡的。

  每年有很多從這裡出去的人都會自願捐錢回來。

  尚研走到老院長面前,從書包里拿出一張卡放在桌上,順帶附了張紙條寫上密碼,和老院長寒暄了幾句,爾後離開。

  站在孤兒院門口,炙熱的陽光灑落在身上,她一時間竟不知道該去哪裡。

  她在這個城市待了近十五年,但走過的地方寥寥無幾。

  更多的是在幽暗的小巷裡,聽著無邊際的謾罵,連寫作業都是在巷子外坐在地上,字跡歪歪扭扭,然後院長就會把她叫到孤兒院去。

  那裡有課桌有零食,還有小夥伴。

  是她最嚮往的地方。

  閉著眼選了個方向,打算漫無目的的走走,孰料剛邁了一步,後面就傳來一個女孩兒的喊聲,「尚研姐姐!」

  尚研頓住,回頭,女孩兒穿著白色的寬大t恤,細白的胳膊露在空氣中,笑著朝她揮手,仿佛看到了年少的宋清漪。

  她會這樣笑著朝她跑來,爾後兩人抱個滿懷。

  「尚研姐姐,院長讓你簽了名再走。」女孩兒把手裡的本子遞過去,「給我們院捐贈的都要寫名字的。」

  見她沒反應,女孩兒又拿本子戳了她一下,「尚研姐姐?」

  尚研這才回神,衝著女孩兒露出一個笑容,「阿清……」

  女孩兒愣了下,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尚研姐姐,我是暖暖。」

  尚研的眼神有片刻失焦。

  幾分鐘後,她才看著女孩兒笑了下,「不好意思。」

  在低頭簽字的那一刻,眼淚落到了紙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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